陆曦的神色间闪过一瞬的惊讶。
“地板下面是空心的……？”
他之前的确没太注意这些。
毕竟，比起这类客观环境上的细节，他自己的关注点在更多的时候，还是放在了不同的“人”的情绪上面。
陆曦想了想，然后才继续开口说道：“咱们走路的时候，脚下传出来的动静好像还挺扎实的，那应该不是夹层？”
关译心点了点头，简单道：“嗯，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地板动静，更像是楼房的上层，这层地板下面，应该还有负一层的存在。”
陆曦稍微思考了一下，忍不住开始琢磨，自己为什么会忽略掉这种细节。
片刻后，他直接和关译心告诉道：“那我知道了，我平时碰到的地毯比较多，大多数时候身边的人走路也都没什么声音，还真没太注意过楼层上下导致的地板回音区别。”
关译心：“……”
所以你平时出入全是红毯是吧？
她继续面无表情地看向陆曦，最后，只是淡定地吐槽了一句道：“要么带着身边的助理出入全是地毯的高档场所，要么就孤身进出无人区，您这爱好多少有点极端。”
陆曦听了，只是轻轻笑了笑，并不接茬。
就冲着陆曦刚刚故意吓唬人那劲儿，关译心其实很想找个机会把陆曦给推到泥坑里去。
但是至少表面上，关译心说话的时候依旧彬彬有礼，转而又道：“陆叔叔，在我过来之前，你应该已经检查过一遍这个营地的所有房间了吧？你确定，你在每一个房间里、或者走廊里，都没看到过向下的通道吗？”
说回正事，陆曦也稍稍严肃了些，微微点了点头，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至少，这个营地的明面上肯定没有向下的楼梯。”
关译心闻言，也点点头，“好，那我再检查一遍。”
陆曦：“……？”
小侄女你这是不是在有意无意地明示我，你一点也不相信我搜集线索的办事能力？
不过陆曦的情绪也算是稳定，甚至还被逗得乐了一下，“好，反正你也打算翻找一下他们当年那些人可能留在宿舍里的线索。”
“诶对了，”顿了顿之后，陆曦突然想起来道：“我在那个花盆里看到的那本日记本，你都还没检查过呢！”
关译心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多少有点好奇地和陆曦问道：“那个日记本好歹也算是一个重要线索，陆叔叔你都没想着，要把它带上吗？”
陆曦的语气略带懒散，漫不经心道：“我身边一向不带太多的行李。”
关译心不禁回忆了一下陆曦那辆超豪华且收纳合理的满物资房车，再想了想陆离手下的情报人员给出的汇总中，陆曦近乎全程都在进食的特殊情况。
短暂的沉默后，关译心冷不防又冒出来一句：“所以你之前吃那么多，是为了把食物囤积在自己身上，方便随时轻装上阵吗？”
陆曦还真就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差不多吧！”
关译心喃喃：“有点像是冬眠前的囤积脂肪……”
说话间，她忍不住瞅了眼陆离看起来足够劲瘦的腰侧。
陆曦难得被人盯得觉得颇为怪异，忍不住开口道：“小侄女你这是什么眼神？”
关译心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看不出丝毫贴秋膘的痕迹来啊，陆叔叔，我怎么感觉，你那些饭都白吃了？”
陆曦：“……”
这小姑娘怎么说话阴阳怪气起来，和自己大侄子陆离比起来一点也不遑多让。
他算是发现了。
就刚刚逗弄了那么一下，人家小姑娘直接就记仇了。
之前关译心和她说话的时候，明明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风格，结果就这么一会儿，直接画风突变成了有事没事先内涵他两句再说。
当然了，比起直接和他抬杠的陆离，关译心还是表现得稍微委婉了那么一些的……
换成陆离，大侄子起码得再多来一句，“喂猪”时的投入产出比什么的。
反而是关译心，刺了这么两句之后，很快便见好就收，迅速回到正题，继续开始在当年那些工作人员居住过的宿舍里翻箱倒柜。
不过，在进入了下一间宿舍之后，关译心的动作却突然稍稍停顿了一瞬。
她看着这个明明摆设布局都和家里的装修天差地别，但给人的感觉中就是隐约带有一点家里风格的宿舍，顿时稍稍驻足，抬眸多看了一会儿。
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顶妈妈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值班室外面时、和她当时头顶戴着的那个草帽同款不同色的另一个草帽。
站在这个仿佛还留有昔日妈妈和爸爸生活习惯的宿舍里，关译心几乎是忍不住地幻想着他们当年曾在这里工作休息时的模样……
陆离自然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关译心情绪上那点微妙的变化与不同。
他愣了愣，瞥见墙壁上随意挂着、已经缀满了灰尘的另一个同类型草帽后，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道灵光。
只是，两个不同的草帽这个明摆着的线索，不免还是让陆曦迟疑了一瞬。
是关译心妈妈的另一个草帽，还是同她关系很好的女同事和她一起买的同款？
考虑到这里，陆曦索性没把话说死，只是略带恍然道：“这个房间，和之前那位戴草帽的女士有关？”
陆曦也不确定关译心愿不愿意在这里提起她的母亲，所以，他说话的用词也算是同样的委婉。
关译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很快说道：“嗯，不止是这个草帽。”
她直接走到了床边，伸手轻轻地摸了下满是灰尘的床铺，眼神里却满带着怀念的温柔。
“这里铺床单时角落的折叠方法、还有叠被子的宽度，都是我妈妈在家里就习惯了的样子。”关译心并不介意当着陆曦的面去回忆自己当年的感受。
听到这句，陆曦也颇感兴趣地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你妈妈这里，好像也没留下什么东西。”
甚至于，关译心的妈妈在收拾这间宿舍的时候，似乎比旁人更加的谨慎细心。
除了那个挂在墙上的草帽、还有床上的被褥之外，这间屋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私人物品了。
陆曦环顾了一圈之后，觉得最适合描述这间宿舍现在状态的形容，大概就是，随时可以拎包入住的普通酒店房间？
除了晚上躺床上休息的标准配置之外，堪称一无所有。
刚刚还在抚摸床单的关译心，这会儿在检查完满是灰尘的床单、被子之后，很快又转身走到了墙壁那里，将那顶同款不同色的草帽去了下面，沿着帽檐还有系带的位置，尤为仔细确认了一遍。
果然……
陆曦已经从她的反应中觉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这个房间有问题？”他好奇问道。
关译心的手里拿着草帽，指甲轻轻地按在了带着塑料划扣的防掉落系带那里，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这个宿舍床铺上的床单和被罩都是全新的，就连这顶草帽，都是没有被人戴过的。”
说话间，她已经拿着第二顶同款不同色的草帽，走到了陆曦身边，朝着他示意了一下防掉落细带的塑料划扣那里。
陆曦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注意到她的手指按压的位置后，才瞬间恍然，直接道：“这个塑料划扣从来没有被人调整过，还是买时候的位置？”
关译心点了点头，“嗯，如果是我妈妈戴草帽的话，她会把这个系带的划扣调整到比较宽松的位置。”
关译心直接比划了一下，然后，她随手把草帽重新挂了回去，自己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的将整个房间都翻箱倒柜的搜索了一遍。
全部忙完之后，关译心还蹲在一个矮柜的前面，都没来得及站直身体，便回头和陆曦告诉道：“我妈妈在出门前，应该是特意把这间她住过的宿舍，整个都清理了一遍。”
陆曦看着她，“然后呢？”
正因为关译心对自己妈妈的生活习惯有非常充分的了解，所以，她在分析起妈妈当时的状态时，语气都比之前说起别的猜测时，要来得坚定许多。
关译心：“床上的四件套，床单被罩枕巾这些全都是直接换了一整套新的，四件套的布料边缘位置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刚拆封时的压痕，挂在墙上的帽子用了一个她买来后从没戴过的同款，至于平时日常生活中会用到的水杯、餐具等私人用品，一个都没剩下。”
陆曦琢磨着关译心的这些结论，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鲜明的既视感。
对上管关译心那明显意有所指的眼神后，陆曦更是瞬间反应过来，当即便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道：“你的意思是，你妈妈在离开这个宿舍之前，特意将所有关于她本人基因样本的物品，全部清理干净了？”
“对，”关译心点点头，瞅着陆曦时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语气多少带着点微妙，“有没有觉得这套做法，特别眼熟？”
陆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前几天才在海滨度假城的酒店临时被自己大侄子扣下，然后第二天悄无声息地溜走时同样把酒店套房里面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落下。
关译心妈妈当年的做法，和陆曦前几天的做法，堪称是一模一样。
甚至于，考虑到当年那些工作人员准备紧急撤离的时候，面对的危险绝对远超过陆曦被他大侄子扣住这件事，所以，关译心妈妈的这种做法，自然就显得更加突兀了。
诸多念头在陆曦的心里一闪而过。
很快，关译心则是直接把话题挑明了说道：“不同的两个人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做出的相同做法，往往意味着相同的处境或者思路。”
“陆叔叔，你之前不想让陆离拿到来自于你自己身体上的任何基因样本，所以才会在临走前的清理工作中表现得格外仔细。这件事，换成我妈妈当年的状态也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关译心顿时想到了后面从那一批工作人员到后续的救援人员，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的窘境。
她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瞬，语气也有些难过的低哑。
微微停顿了片刻平复情绪之后，关译心才继续尽量保持平静地分析道：“我妈妈他们当时应该已经预见了危险，所以才做出了准备撤离的动作，也提醒了附近的村民及时撤离。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非常危急的，但是，时间上反而并非极端的急迫，或者说，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当时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选择了在有限的时间里，依旧留在原地，对自己生活工作过的宿舍，做出一定程度的清理。”
关译心：“他们当时或许已经遇见了自己可能面临的死亡，也可能只是单纯出于谨慎的考虑，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们似乎都预设了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他们之后的相关工作人员，有很大的概率会去分析检验他们留下的关于身体的样本。”
听到这里，陆曦的脸上终于稍稍变色。
“你觉得，”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有种重若千钧的意味，“当年那批工作人员的身体，都发生了某种异常的变化？”
关译心抬头看着她，“是不是‘都’发生了畸变不好说，但是，我妈妈应该是身体最早出现变化、并且，她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那些变化中的一个。”
她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了妈妈受伤后，那个从伤口处蔓延生长出了漂亮晶体的诡异手背。
关译心微微垂了下眼睛，继续说道：“不过，按照我妈妈的性格来分析的话，和你之前不想暴露自己的思路不太一样的地方时，我倾向于，我妈妈更加抗拒的结果，不仅仅只是被人发现他们那些工作人员的身体上出现了特殊的变化，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她或许不想让后续的任何工作人员，意识到这一点，并且进一步研究相关的东西。”
只不过，当时那些工作人员最坏的打算的，大概也就是他们自己出事。
却没料到，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从工作人员、到救援人员的全军覆没，再加上后来堪称噩梦般的死亡传染的恐怖境遇，直接导致了这片区域被划为禁区。
以至于，关译心的妈妈他们当年刻意清理后留下的现场，都没有被后来的工作人员所掌握，反而是在关译心和陆曦面前，反向佐证了一些事情。
关译心喃喃道：“我现在觉得，这片宿舍里的确没有向下的楼梯了，他们应该是直接把那里，物理封存了。”
可巧了。
也算是又印证了“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句俗语的说法。
当年那些工作人员的做法，或许和那个赛博朋克世界里调查部的工作人员对郑小希曾经居住过的402宿舍直接水泥封门的思路，都对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