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饭的时间,赵小山又将二黑子叫了过来,密水三兄弟见面,气氛更加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小山到底没忍住,问道:
“伯玉,马上快过年了,你给兄弟个准信,陛下到底怎么打算的,难道过完年真的要开打?”
李伯玉摇摇头,“不能说,一切都没敲定呢。”
赵小山注意到李伯玉表情微动,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估摸着确实有方便开口的地方。
二黑子喝了口酒,也叹气道:
“唉,最近我巡街的时候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个事,很多老百姓都很紧张,生怕过完年就和北边打起来,甚至有些商户已经开始屯粮屯盐了。”
赵大壮也附和道:“是啊,往年边关将士都是夏天回来,因为夏天胡人有吃的,基本不过来骚扰咱们,现在还有几天过年了,你们突然回来,弄得人心惶惶的,我们店里最近生意都受到影响了。”
一场战争,可成为统治者流芳千古的契机,成为后世史书大书特书的亮点,可这其中多少普通人被裹挟,成了这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沙。
这粒沙有很多名字,却不为人知,只成了统治者王冠上的星星点点。
这边是普通人的悲哀。
一想到这,在座的四人都沉默了许多,默默举起酒杯开始喝酒。
他们四个就算现在是人上人,却改变不了穷苦的出身。
在古仙村,李伯玉家算是最有钱的,却只是不饿肚子罢了。
当初李伯玉在学堂念书时每天还要抄书来获取报酬才能买的起最便宜的笔墨。
“哎,伯玉,你家伯父伯母这次怎么没跟来?还有小翠和马恭回,怎么都没跟着过来?”
自从马恭回去了并州,已经好多年没回密水了,这次李伯玉两口子还朝也没跟着。
“我爹娘听闻你爹娘和好多族人都回密水了,他们前段时间也回去。至于马恭回,他已经在今年的秋闱考上了举人,我便给他去了上谷县做县令,小翠领着孩子也一起去了。”
“因为刚去,还没彻底接手,也不好随便走动,这次就没跟着过来。”
赵小山一听,急忙问道:“上谷县,这不是你以前待的地方?”
李伯玉点头,“没错,就是那,之前的县令因为一些原因调走了,我便让妹夫去那了,正好我以前待过,他也好上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赵大壮感慨道:“今年可真是个吉祥年,恭回成了举人老爷,魏武也成了举人老爷,咱们密水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
李伯玉听到魏武的名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赵小山提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赵娇娘的夫婿。
刚才在大门口他倒是看到了赵娇娘,不过当时人多,他不过是瞄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她还是那个样子,只不过比之以前瘦了些,也有些成熟的韵味了。
对于赵娇娘,李伯玉承认,自己再次面对她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想法。
两人都成家多年,对于年轻时的些许想法现在都淡漠了。
不知赵娇娘想没想开,至于李伯玉是想开了。
这些年他和公主在并州,也算共患难了。
周香玉出身高贵,以前的日子也算养尊处优,本以为她会受不了并州城艰苦的生活,没想到她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尤其是当初胡人攻城的时候,他希望她能够带着孩子远离战场,她却说什么也没同意,甚至在战事最吃紧时走出后宅,带领着城内的妇人们煮饭治疗伤员调度物资,展示了皇亲宗室应有的担当,也赢得了北地百姓的拥戴。
战事结束后,她又回到了后宅,平日里除了教养孩子,偶尔还召集北地的贵妇人们聚聚会喝喝茶,联络一下感情,将这些夫人小姐们聚拢在她周围,无形中增加了他这经略史的威信。
后来周彻登基,她成了大景朝身份尊贵的长公主,那些夫人小姐们更是唯她马首是瞻。
李伯玉还以为她会带着孩子回到京城,躲在她哥哥的羽翼下享受长公主的尊荣,但她又一次打破了他的古板认知。
他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他酝酿很久,问她为什么不去京城,周香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然后轻蔑道:
“李伯玉,咱俩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这么轻视我?难道我就只知道享乐?”
“我哥哥确实是皇帝了,可前有狼后有虎的,他这皇帝之位坐的也不稳当,叔公和哥哥尚且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我有什么资格吃喝享乐。”
“若我还是当初的乡君,自然可以无忧无虑的,可我现在是长公主,是你李经略史的妻子,肩上的担子这么多,需要做的自然就多,哪能像以前那般只知道享乐。”
这一番话下来,说的李伯玉十分羞愧。
他承认自己小瞧了妻子,也为自己的狭隘道了歉。
周香玉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能放得下面子承认自己的狭隘,对他更加满意。
两个人的感情也更加深厚,接着便是老三老四的降生。
这些年两人在边关相敬如宾,他努力做好夫君驸马该做的一切,从不纳妾,尊重妻子。
周香玉也尊重李家二老,照顾小姑,处理好内务。
两人偶有矛盾,也都能很快解决,感情如一坛子酒酿,时间越长反而越醇厚。
周香玉已经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也是以后的唯一。
他的心中已经放不下任何其他女人了,哪怕是曾经有过些许朦胧悸动的赵娇娘。
……
虽然下午大家都喝了些酒,到了晚上皇宫落钥前李伯玉和周香玉还是带着两个孩子了。
两个孩子来了京城这么长时间,总算找到了可以一起玩的玩伴,十分不舍,相互约定下次见面再一起玩,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小刘氏见这两孩子的样子,疑惑道:“太子、二皇子和大公主的年龄不是和他们差不多么,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这事赵小山知道。
太子作为储君,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的很满,只留了一小部分时间用来消遣玩耍,所以就没那么多功夫招待姑姑家的两个孩子。
二皇子和大公主倒是有时间,甚至频频伸出橄榄枝,想要和这两孩子交好。
奈何周香玉是坚定的嫡长子支持者,对何淑妃的作妖十分不待见,因此也劝告两个孩子对何淑妃的两个孩子敬而远之。
这样下来,皇宫里的三个年长的孩子便没法陪伴了,而剩下的几个都是萝卜头,连话都说不全呢,更别提一起玩了。
马车渐行渐远,赵小山二黑子也慢慢转身回府。
赵娇娘站在门口,翘首望着远去的马车,满眼酸涩复杂。
她的神色十分明显,别人一眼就能猜到,不过周围都是家里人,谁都没有拆穿。
到了晚上,赵娇娘将两个孩子哄睡之后,独自坐在床沿,桌上幽暗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将她的思绪拉远。
这么多年不变,李伯玉变了。
从一个白净书生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变得意气风发变得成熟稳重。
可他扫向自己的眼神却陌生的像冰,冷的她想打颤。
她知道她不该多思多想的,他们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他的妻子还是尊贵的公主。
可他毕竟是她年少时一直追随的存在,那席青衫也一直停留在她的心间,成了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她知道这种思想上的不忠对魏武十分不公平,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每当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时,便将关于他的那段回忆调取出来,设想出很多种不同的结局,来完成心理上的自慰。
她不认为自己可怜,反而觉得这件事很美好,甚至觉得这是不为人知的幸福。
可今天李伯玉那淡漠的眼神,让她的心瞬间冷透。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李伯玉,早就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