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季清菱很有印象,是以一听得王庞的名字,立时便想了起来。又听说那陈四渠的长媳乃是王家旁支,还把王家规矩都搬了过来,便有些意动。
因近日打交道甚多,所述之事也没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季清菱便叫秋『露』帮着写了封信,打算借顾延章的名头着人送去给杜檀之。
秋『露』这一处提笔在写,秋月便在一旁磨墨,她琢磨了片刻,忍不住问道:“夫人这是觉得陈家的供认有漏的?”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我房中一日也分两班轮值,一班也有两人,外头还会安排其余小丫头在。”
她还没有说完,正写信的秋『露』便反应过来,抬头道:“是了,咱们府上已经算是有规矩,夫人房中一日少说排了两个人在里头伺候,又有小丫头陪着,纵然这样,也不敢说屋中时时有人。”
秋月这才醒了,忙道:“是了,总有遇事走开的。”
季清菱道:“事情隔的太久,靠人的脑子来记,怎能记得清,便不是有意为之,少不得也有漏的,可若当真如同旁人所说,陈家长媳样样照着王家来做,想来也会把这规矩搬过来,但凡账目没扔,只要翻查当日所填便能知晓谁人去过,果然有遗漏的,届时再来盘问一遍,说不得能有什么进展。”
她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算了算,叹道:“这案子拖得甚久,再不结案,京都府衙就要来催了。”
一时秋『露』把信写好,给季清菱看了一回,便封口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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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檀之回到祥符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他还没有踏进后衙,迎面便碰上了县中的推吏,因见来人朝着右厢的方向走,心知这是去寻姜成德的,便将人叫住,问道:“昨日堂上审得如何?”
那推吏面『色』憔悴,仿佛许多日不曾睡好,此时见得杜檀之,连忙先行了礼,复才苦着脸道:“也未有什么进展,两边都咬得死,怕是要等知县往京都府衙递个文书,等那边批得回来,上了大刑才好使。”
两人就站在此地说了几句,杜檀之把对方手里的宗卷接来草草翻了,又还得回去,复才又往后衙走去,谁料得一进得门,里头便有小厮迎上来道:“顾副使遣人送了书信来,说是有要事,请官人一回得来便要先看。”
杜檀之以为是京中有事,连忙拆开看了,只思量了片刻,便往前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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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成德已经在看幕僚给京都府衙写的文书,见得杜檀之进门,便把手中折子放下,同他打了个招呼,道:“来得正好,我要给这张群请刑,不知檀之意下如何?”
杜檀之默算了一回时间,问道:“可是快到限期了?”
姜成德道:“正是,况且那张群自身德行有亏,又被陈家拿了错处,他虽说不肯承认,可身上嫌疑难以摆脱,眼下又无其余线索,只好先上了刑再说。”
他说完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实在隔得太久,若是此案能早些年出来,也不至于这样难审——全靠人证,物证根本难以找寻。”
大晋衙门审案自有时限,若是超期未能审出个结果来,有司便会照章处置。姜成德去岁考功乃是中平,若是今次再因陈、张两家的案子被申斥,待到三年届满转官,怕是要吃大亏。
杜檀之倒是有几分理解,道:“中书也是怕下头将各『色』案子积压不审,拖延时日,只是遇得这样的疑案,着实时间不够。”
他也不在此处纠结,择了张椅子坐下,道:“我方才遇到周推吏,看了审讯文录,旁的倒是罢了,只不知那些个陈家人所说当日访客人数可是全的?”
姜成德摇头道:“不过一带二,哪里可能全,莫说他们,便是你问我前日在衙中同谁人见过面,我也未必能全数数得上来,更何况这许多年前的事。”
又道:“幸而众人探病多是结伴,只要陈家牵出一个,他们你供我、我供他,倒也勉强能凑个大半。”
杜檀之道:“我从前不知何时听得人说过,王老翰林家有个极稀罕的规矩,所有人情往来都要一一抄录在案,特有库房存着,这陈守之妻好似便是王家出身,据说治家全数按着王家规矩来,也不晓得这一项有无遵循。”
姜成德被这案子已是搞得十分头疼,正是没路也要随地『乱』踩的时候,听得杜檀之这般说,大喜过望,道:“檀之,你这是帮了我的大忙!当真能有此物,照着上头所录一一传问,总能捡到的东西!”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时唤了人进来吩咐去陈家问询,若当真有此事,便要将本子收来。
杜檀之倒是没有这样足的信心,只道:“未必真有……便是真有,也难说后来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寻不到什么有用的。”
姜成德把桌上请刑的折子封了起来,一面命人送往京城,一面笑道:“大道要走,小径也要寻,不瞒你说,我任官这样多年,如此麻烦的案子,实在也是头一回遇得,当真像是捧着个圆球一般,浑不知当如何下手。”
两人就这般坐在一处,就着案情讨论了小半个时辰。杜檀之有心等陈家回信,也不走开,果然又过了盏茶功夫,就见外头一名小吏问门进来,满脸笑意地禀道:“巡铺叫小的来回两位官人,陈家果然寻出从前书簿数十本,俱写了旧年人情往来,眼下正取了东西往衙门赶!”
又躬着身子小意道:“小人怕两位官人在衙中干等着急,索『性』自己跑得快,便先来报信!”
听得这话,姜成德连坐也坐不住了,一下子便挪开椅子腾了出来,脱口道:“叫人到了衙门,索『性』先把东西拿来此处。”
又打铃唤了外头杂役,道:“去寻张推吏几人过来!”
杜檀之也有些着急。他虽说只是传话的那一个,却未曾想当真有这个东西,又眼见姜成德在自家面前转来转去,一刻也坐不下来,被惹得一样躁得很,也跟着站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刻时辰,外头几名衙役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门,将东西卸在了公厅之中。
此时祥符县的推吏、检法等人俱已到齐,跟着一齐围了上去。
那箱子上厚厚的一层灰,锁头已经生了好几层厚厚的绿锈,巡铺办事还算周到,把陈家的管事也带了一人过来,那管事从前只负责内宅,并未见过官,此时到得姜成德公厅,又见里头两个绿袍官,还有各『色』衙役、吏员,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杵在一旁只晓得发抖。
张推吏寻了一圈,抬头问道:“钥匙在何处?”
一时几个衙役都看向了那管事。
管事的咽了口口水,有好一会儿竟是都没能说出话来,半晌才道:“多……多年前的东西了,在家中翻找了半日,实在『摸』不出来。”又道,“府上已经在找了,说若是见得,立时便会送过来。”
众人也懒得理他,去外头寻了块石头,三两下把那锁锤坏,捂着口鼻开了箱。
人多好办事,没过多久里头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好险箱子当中还放了芸香等物驱虫,又兼箱子厚实,除却一股子霉味,簿册竟是没怎么损毁。
那些个簿册有厚有薄,厚的足有半尺,薄的却只有一寸来高,上头各标有年份,最开始的那几年记得十分详尽,越往后却越简单,最近十余年,竟是索『性』找不到了。
张推吏寻出了陈四渠丧命那一本,翻到前后几日,见得上头一竖又一竖的人名、仪礼,已是激动得有些哆嗦,等到欲要往后翻页时,手都发起抖来,好几次都拈不好那一页纸。
检法司的吏员们凑过头去看,把他左近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叫道:“去找笔墨来,快些誊抄一回!”
一群人都顾不得姜、杜二人还在此处,忙不迭的或去誊抄,或去对照从前讯问过的证人,看是否当真漏了谁,当即就办起案来。
陈家的管事干站在后头,也不知道自己当要做什么,忽听得一旁有人叫,茫茫然转过头去,却是一名绿袍官人对着他在问话。
他恍了一下神,最后只听进去了一句——“这簿册可是照实而录?”
管事的连忙点头道:“正是,因得了府上夫人吩咐,账房的人每日务要清点仪礼,把数目、东西、门第、人名一一写下,一人点,一人核,还要在后头画押签章,不会有半点错!”
他见对面的两位官人一人手中拿了一本册子翻看,一时也不晓得自家是否当要闭嘴,只是若不张口,更是紧张,只好胡『乱』又道:“除却这些,咱们府上回的礼也有另有册子,只是今日不曾取来。”
对面官人又问道:“怎的不见有近些年的?”
管事呃呃啊啊了一阵,回道:“因老太爷没了,家中无人能支应得起来,便闹得有些厉害,开始还能大面上不错,近十年已是外头都装点不起来了,这东西做起来又费人又费力,现在只和着寻常账册一并简单弄了。”
这一处还在说着话,那一处众人已是把簿册上的人名给清了出来。
陈家当年的簿册记得十分详细,将一日之中谁人送了什么礼,是亲自上门,还是遣人上门,俱都写得清清楚楚。
比对之后,张推吏便上前同姜、杜二人回禀道:“漏了四人,其中三人乃是结伴上门,另有一人本是陈家族亲,自行带着仪礼去的。”
姜成德便道:“莫要拖了,今日就问完罢。”
下头人得了令,果然各行其是不提。
这一回问案却是不太顺利。
先是那陈家族亲并不在县中,问及家人,说是月前外出行商了,要去明州,来回一趟少说三四个月才能回家。
那族亲原本只在左近行商,而今毫无理由,却忽然跑得这样远,检法司怕他是得了消息外逃,虽不敢张海捕文书,却已是暗暗遣了衙役去追。
再是那三人结伴上门的,当中有一个并非祥符县人,同另两人也并不相识,只是在门外一并遇得,复才一齐入内。
此时去问,那二人倒是还有些印象,只说记得是个年轻的,长得俊俏,自称是陈四渠旧年在老家时的好友之子,听得遇了事,老人年龄大了不好走动,便叫儿子代为跑一趟,帮着带了仪礼上门探一回病。
等到众人按图索骥,去了朱仙县,寻得簿册上登记的人名,那人却概不承认有过这样一回事,他虽养了三女一子,儿子却是排在老幺,陈四渠出事当年才出生未有多久,连走路都没有学会,更毋论代父探病了。
衙役把人带得过来,同那日一同探病的两人相认,俱说并不是同一人。
那人还道:“我与陈老大从前虽说交情不浅,只是我早不做这行,不过自家凭个手艺混口饭吃罢了,同他许多年未有往来,后头才听说他出了事,因没给我送贴过来,我连奠仪也不曾上,哪里会去探病。况且我当日那样穷,如何有银钱买雄黄、冰片这等贵物。”
一时众人去查,果然陈四渠丧礼之时此人并无上门祭奠,也不曾送得仪礼。
——便似无缘无故的,忽然冒出来一个莫名之人,顶起了那人的儿子身份上门给陈四渠探病。
因有了这一项进展,再去问当日房中伺候的,一个两个渐渐也想起了些东西。
陈家老二当日接待这一行,只记得当日自家送人出门,走到一半,那男子急寻茅厕。
因一行中有一人也是代父而来,其父在陈四渠被接出狱时出了大力,陈家老二自是要亲自送出门,两边便中途分开了。
再问那人相貌,因事隔太久,只记得长得斯斯文文的,具体也说不清楚。
其时屋中伺候的两个丫头前年病故了一个,还剩得另一个,此番被细细追问,却是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审案的官吏连唬带吓,很快就『逼』得她开了口,原是当日确有一人折返回来,说是方才做客的时候丢了随身的玉佩,好似是落在前头吃茶的茶盘上了,求她帮忙去取。
因那人出手阔绰,房中又还有人伺候,再见病人未有醒来的迹象,她与当班的丫头一人得了一个装着百来钱的荷包,便分出了一人去后头茶房找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