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凌志摩托车刚骑进大门,还没停稳,小博就跑过来,大声地叫着:“大大。”
田凌志停好摩托车,一把抱起他:“今天大妈接的你啊?”
小博说:“是的,妈妈又去干活了,大妈接的我。”
“吃饭了吗?”
“吃了,有肉肉哦。”
“肉肉好吃吗?吃饱了吗?”
“好吃,吃饱了。”
田凌志放下小博,小博就跑去看《汪汪队大冒险》。他洗了把脸,老婆已经把饭菜端到桌子上了。他在建筑工地上跳了一天已是饿了,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他老婆提一大筐苞谷坐在旁边,一边抹苞谷粒,一边跟他说:“豪豪今天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就给我打了。”
田凌志说:“我估计正在做活,没听到,他打电话干啥?”
他老婆:“他打电话能干啥?当然是要钱啊,不要钱他能给你打电话?”
田凌志想想也是,豪豪这娃本来就没多少话,上大学后更是很少和家里联系,只是在要生活费的时候,才和他妈视频聊个天,说不到几句,就是:“粮草已尽,请速支援。”钱一转,飞速接收,回两个字:“谢谢”,再加上一个笑脸的表情。然后半个月再无音信。
田凌志问:“他要钱干啥?不是昨天刚转了生活费吗?”
老婆说:“说是要交这学期的学分费,两千一。”
田凌志“哦”了一声:“那我吃完饭就给他转。”豪豪上的是一本公立大学,学费听起来不高,一年才四千块,但再加上住宿费、书费......还有这个学分费,一年下来,光给学校都要交八九千块。生活费每月至少还得两千,供一个大学生每年少说也得三万块钱。
这些也倒罢了,最关键的是娃大学毕业也都二十二三岁了,马上就面临着谈对象、娶媳妇,买房买车才是大头。现在本科生遍地都是,刚毕业的,还没他一个农民工挣得多,不靠父母,哪个买得起房,买得起车,娶得起媳妇?
田凌志吃罢饭,给豪豪转了账。老婆又说:“这段时间,你兄弟媳妇也不知道在搞啥,天天都在外边跑,这好几天都是我去接的小博。”
田凌志:“她还能搞啥,我兄弟这样,她不出去挖抓几个钱,一家人怎么过?自己兄弟,咱们能帮一点,尽量帮一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咱们帮他们把这个家维持住,将来小博长大了就好了。你对晓云好一点,要多鼓励,多开解,不然人家还年轻,屁股一拍走了,留下个烂摊子,不还得我们收拾。”
他老婆道:“我也是怕她天天在外头跑,接触的人多,万一心跑野了,生出个外心。”
田凌志:“应该不会吧,我看晓云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她舍得小博?”
他老婆:“也难说,古话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人心是会变的,女人一旦心硬起来,有啥舍不下的。
田凌志吃完饭 看饭菜还多,拿了两个大碗,舀了一大碗饭,一大碗菜端着,喊小博:“走了,小博,我们回去看爸爸了。”
小博:“好啊,好啊。”就跟着田凌志后面,小跑着回家。
到了家里,看见田凌飞正坐在桌子旁发呆。
田凌志把饭菜分出一半,另外拿碗装了,给田凌飞放在面前,拿双筷子递给他:“吃饭了,凌飞。”
田凌飞漠然地看他一眼,嘟囔道:“吃饭。”就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田凌飞自从在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后,精神状态就处于狂躁和抑郁之间。也许是长期服药的原因,现在狂躁的时候少了,抑郁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常常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田凌志抱着小博,看着田凌飞慢慢地吃着饭,他现在已经瘦得脱了形,一件旧衬衫晃晃荡荡地挂在身上,肩胛骨高高支愣着,时不时地耸动一下。
想起他小时候的常常跟在他后面大哥上、大哥下地叫着,长大后四处漂泊着打工挣钱,自己领个媳妇回来,他帮衬着把婚事办了。原以为这就熬出来了,哪料到后来会出这事,不由鼻子一酸。
唉,大约这就是命吧,人是怎么也争不过命的。
当年缅甸诈骗园索要20万元的时候,晓云来找钱,他老婆不同意,他自己也很犹豫。一是自己经济也不宽裕,老婆一直在家经管娃,只靠自己一个人挣钱,这几年修房,供娃上学,确实也没攒下几个钱,如果当时把家里刮得干干净净,交了赎金的话,那现在受煎熬的就不止兄弟一家。
二是确实对那帮绑匪不放心,如果交了二十万,不放人怎么办?或者让再交钱怎么办?也或者绑匪放了人,但凌飞也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办?
他们是亲兄弟,但他自己还有一家人,有老婆,有娃。人家说他自私也罢,戳脊梁也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有些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姜晓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看见屋里亮着灯,估计是大哥把小博送回来了。田凌飞一个人在家是不开灯的。好几次她回家,开了门,打开灯,猛地看见田凌飞呆呆地坐在那里,总是吓一跳。
他现在倒是不怎么闹了,但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泥塑木雕,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提不起半点兴趣,除了偶尔和小博玩一会儿,说几句话,就是看见她回来了,也没什么反应,顶多会神秘地一笑。
田凌志看见姜晓云回来了,招呼道:“晓云,回来了啊。”
姜晓云叫了一声:“大哥。”
田凌志说:“你去把饭菜热一下吧。小博和凌飞都吃过了,我就回去了。”
姜晓云说好,就去热饭,田凌志就回去了。姜晓云吃过饭,收拾完碗筷,就忙忙地给小博洗,把小博扶伺着睡了,已是晚上十点了。
姜晓云对发呆的田凌飞说:“你也去睡吧。”田凌飞哦了一声,就去自己屋里躺下了。
姜晓云洗漱完毕,自己也躺下,疲累不堪却毫无睡意,小博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田凌飞那边却安静无比,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姜晓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里就一阵烦躁,她抚摸着自己燥热的身体,悲哀地想到:“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