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傅笑道:“他如今年纪小,又是男孩,皇上也不许人提起淑妃,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不会往这上头想,何况还有我这一个挡箭牌在。”
“你的意思……他真是淑妃的孩子?”赵武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瞪出来,“可当时不是说淑妃难产才因此殒命的吗?这孩子……”
杨太傅苦笑道:“她在宫中朝不保夕,这孩子当时若不想法送出来,下场只怕和她一样。”
“你的意思是——皇后?”
赵武也知道皇后素来和淑妃不和,皇后自己体弱难以生育,也不许宫中其他人子嗣众多,尤其是皇子。若是母妃好拿捏、知道向皇后示好,那这皇子公主还能多活些日子,若是不听劝,那这孩子十有八九活不长。
淑妃当时好不容易把这个孩子保护到生产下来,又是个皇子,因此怕得非常,只能偷偷让人把他送到杨府,另外抱了一个死婴回去。
杨太傅感叹道:“皇上纵容太过,明知卫起和皇后暗中勾结,却还想将计就计,一举收拾卫起和顾亭甫,最后断送了多少条性命。我教了三代太子,明白这其中的无可奈何,自以为已经看破,谁能想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疼呢?”
赵武和他都是老人,也知道皇上为何如此懦弱。
“皇上原先也并非如此,只是因为那回一时冲动导致他母妃一家遇害,从此他就性情大变,这一点淑妃也是知道的。”
杨太傅摇摇头,眼中藏着悲愤:“那时家里不愿她进宫去,她说他身边一个可亲可近的人都没有,看着太可怜,可她入宫去后,有谁可怜她?她入宫前那么爱笑,进宫去不过三年,动辄落泪,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却是她的丧命之时!在这时候,他去了哪里?他还在算计!”
赵武虽然和他是多年至交好友,但见他如此情难自已,还是轻声劝道:“杨兄的心情我理解,可如今死者已矣,你打算把……杨遇如何?”
杨太傅道:“我今日正是有事要拜托你。我自知大限将至,身后事一应都已经安排好,只是杨遇这孩子实在放心不下。”
赵武低声道:“他毕竟是天子血脉,迟早要认祖归宗,你若是好生培养,以后不愁不能为他娘亲报仇。”
杨太傅摆摆手:“到如今这地步,我也算看明白了。那皇宫大内寻常人是去不得的,去了轻则变一个人,重则尸骨无存。淑妃的遗言便是交代我好生抚养遇儿长大,不要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到今时今日,家中也无一人知晓他的身世来历,只当他真是我的幼子。”
他说到此处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了下去,“他如今的娘亲实则是他的养母,乃是淑妃的妹妹,她愿意为了姐姐做此牺牲,我知道她是深情厚谊,因此许多事不忍责备,对她二人许多纵容,遇儿也没能教好。”
赵武扶着他坐下道:“他虽然淘气些,到底没有什么大的不是,以后悉心教导必然是个可塑之才。”
杨太傅点了点头,又说:“我看这孩子天资聪颖,就算没有十分用功,却也学得相当快,就是被我宠坏了,容易骄傲自满。日后我若不在了,你替我多多照看他,运儿说的话他未必肯听。”
赵武鼻头一酸,想说些劝慰的话,却也知道只是浪费时间,就沉默地点头答应了。
杨太傅稍微放下心来,接着说后面的事:“遇儿的身世我是想带进棺材里去的,但我也不想他糊涂一辈子。娥儿临终前说的话我也想一并告诉他,只是还不是时间,我今日把这些话告诉给你,是希望你观他日后情形,若是个混世魔王,那千万不可告诉他。若是他还有几分可取之处,看事明白,那就可以徐徐地同他说,看他自己要如何。”
赵武道:“好。”
两人各自沉思片刻,赵武问:“你希望他如何?”
杨太傅笑了笑道:“我希望得遇明君,能享盛世,有一辈子太平。”
“你不愿意他入主中宫?”赵武问。当今皇上子嗣稀少,皇位之争怕是在所难免。
杨太傅摇摇头,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上,我和他母亲是一致的。”
赵武低头思索片刻,答应道:“好,那我便答应你。”
杨太傅朝他拱手道:“那就拜托赵兄了。”
说完此事的第二天,杨太傅突然病重,不久便溘然长逝。赵武知道他是放下了心中事,这才安心地去了。
自那之后,赵武便时时留意着杨遇,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等他那一回从西北回来,才得知杨遇和他娘亲已经遇害,凶手是一群不长眼的山贼,杨府已经把尸首都安葬了。
赵武当时如被五雷轰顶,反复询问很多人才得知并没有找到杨遇的尸体。同时有两拨人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的杨遇,一拨是杨府,另一拨是忠顺王府。
他得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以为卫起或者卫屏得了什么消息,后来才知道是杨遇这小子嘴上不积德,说话狂妄了些,卫屏又是个心细的,以为是什么藏头诗,就记恨上了。
赵武当即也暗中派了身边的得力助手暗中寻访,也是运气好些,比那两拨人先找到一些杨遇留下的痕迹,顺藤摸瓜找到了青山村。赵武得知后,立刻命人把那些痕迹处理干净,这才算是保住了杨遇和香花的小命。
那之后,赵武得知卫曦劝说杨遇从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及至杨遇真的投到他军下,赵武才借助其他人把杨遇好好磨练了一番,才有了今日的杨指挥使。
赵武望月思索良久,想起方才宫中传来的密信,说是皇上这回很有可能是真不好了。赵武皱眉看了一阵,觉得这老爷子“狼来了”喊多了,也分不清这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回头一想,皇上一把病骨也着实撑了好些年,这会儿怕也确实是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赵武虽然是个武夫,但想到自己思念儿子的心情,推己及人,想皇帝也不过如此,心底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