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腊月三十。
老太爷当真如菁菁说的一般,从正阳老家赶到了金陵,和老太太在金陵裴府过年。一时间裴府上下都是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裴子晗站在清攸阁的较高点放眼望去,满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着实是喜庆万分。
可热闹终归是别人的,和她没什么关系。从自家母亲离开之后,裴子晗就再也没有盼望着过年。因为她知道,自那之后再不会有一个亲人是发自肺腑的冲她笑问她好。
那些热闹注定是别人的,她不想看也不想参与其中。
“姑娘,即便您再不情愿,咱也得走了。”菁菁劝道。
“我知道,”裴子晗叹了口气,“说到底祖父也是千里迢迢来到金陵,作为晚辈自然是要为长辈接风洗尘。更何况临了除夕,免不了要一家人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热闹一番。”
“是啊,今年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来了,自然也会比往常热闹些。听栖坞阁的不为说,今年特意请了老太爷最喜欢的戏班子,姑娘也能借这个机会乐呵乐呵。”萧萧笑道。
“这个年可真够忙的。”裴子晗看着远处的天空叹息道。
“是啊,过了年晼姐儿就要行及笄礼了,相应事物都还要府里准备好久。毕竟晼姐儿素来是个好面儿的,从来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带出来炫耀一番才肯作罢。”菁菁道。
“既然提起了,就索性多留心着点,要是栖坞阁那边有什么需要人手帮忙的,你们就去帮一把。”
“怎么帮?”萧萧有些没缓过神,“往好了帮还是坏了帮?”
“自然是往好了帮,”裴子晗怒极反笑,点着萧萧的头无可奈何,“若二姐姐的及笄礼办得不好,丢的可是裴府的面子。到时候我那个最要面子的父亲知道是我坏了裴府的好事,还不得追着我打到半死才肯罢手。”
萧萧看着栖坞阁那边人来人往的,看得好生羡慕:“若不是夫人走得早,哪里轮得着栖坞阁这么风光。”
“你瞧着热闹,我瞧着却是麻烦。你瞧着栖坞阁那儿人来人往的,其实无非是一群妇人家长里短的相互攀比。母亲在世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过年的这些日子,”裴子晗眸中透着些许晶莹,“母亲曾说主母有主母的好处,自然也有主母的坏处。这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好处呢?'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些事躲不掉也逃不掉,那又何必让这些事情扰乱心神呢?”
“姑娘……”
“走吧,让栖坞阁那边叫人来催就不好了。”裴子晗深吸口气平复情绪道。
“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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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坞阁里,一片欢声笑语。
不知为何,往日下在北方的雨雪如今都随着南下的风刮到了秦岭,跨过了长江,最后到了金陵。
外面虽然是白雪皑皑冰冷刺骨,可栖坞阁屋内却是火盆遍地温暖如春。
只刚进了屋,下人们打雪的功夫,裴子晗就觉得热得要命。却又不能在长辈面前失仪,只得忍着。一时间,两颊微红,双眼含光,别有一番韵味。
老太太见到,忙招呼道:“晗姐儿来了,快坐。”
裴子晗笑着见了礼,谢了老太太赐的座,这才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上,喝起了茶。
老太太问:“晗姐儿怎么坐那儿去了?来来来,和祖母坐得近些。”
“谢祖母好意,但终究长幼有别,孙女最小,理应坐在最下首。”裴子晗微笑道。
萧萧菁菁看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对视了一下,这么多年了,每次碰到这样的事情,自家姑娘脸上的笑意有多真心里就有多反感。看姑娘如今那真诚的眉眼,保不齐这会儿心里怎么骂老太太呢。
裴子晗这会儿虽没像萧萧菁菁想得那般,但心里着实不自在得很。若论地位,她才是裴府子字辈里地位最高的,可她确确实实又是最没靠山的。既没母亲娘家可依,又无兄弟姊妹可靠,前面又有自家二姐姐裴子晼那被老太太支配得甚是糟心的婚事,她自是不敢再出什么风头触老太太的霉头,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倒不如自贬身份,既免了和老太太周旋的麻烦,也可以省去很多口舌,何乐而不为。
老太太听了裴子晗的话,定定的盯了她好一会儿道:“你能这么想也挺好,那就这么坐着吧。”
“谢祖母。”
裴子晗含笑着拿起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口,不由得通体舒畅。心里感叹果然是咬盏的好手儿,将雨花茶那清雅的味道做到了极致,不由得多吃了两盏。坐在一旁的裴子晼见状侧过身来笑道:“四妹妹这是去哪儿干了什么累人的事情,要这般灌茶才算解渴?”
裴子晗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品茶,竟忘了这不是在清攸阁,面上不禁有些泛红发热:“姐姐说的是哪儿的话,我在咱们家不过是个闲人,哪儿有什么累人的活会让我干?除了喝些茶水看些闲书,我也确实是没什么嗜好。如今瞧着祖母这儿的茶香,不自觉的竟多吃了两盏而不自知。当罚当罚!”裴子晗故作憨厚的笑着,“就罚子晗再多吃两盏可好?”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老太爷笑着挥了挥手:“这有什么的,你喜欢这儿有都是,一会儿让你院儿里的丫头拿点再走。喜欢喝就多喝点,没人能亏待了你就是了!”
裴子晗面上一喜:“孙女谢祖父!”
“瞧晗姐儿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呢,不过是几两茶叶就能乐成这样?”大夫人从内室笑着走出来,面上慈爱的笑道。
裴子晗一见到大夫人就头疼,这个大夫人总是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假想敌,处处与她作对。却偏偏又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动动嘴皮子功夫,从不肯和她有什么实质上的交锋。生活饮食起居这类东西,从来都是各院一致,至少面上从未差过。
裴子晗本来就没什么好心情,如今见大夫人主动找上门来,自是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做戏不做戏的,立刻就怼了回去:“母亲说笑了,平日里吃惯了西湖龙井,偶尔吃些雨花茶倒也别是一番滋味。更何况是祖父赏的,自然要千恩万谢喜形于色。不然祖父下回再有什么好东西不给子晗了可怎么办,母亲给吗?”
“瞧瞧,瞧瞧,晗姐儿这嘴又不饶人了不是?”大夫人捂着嘴笑道,“我自是没有老爷子身边那么多的好东西,若你喜欢吃茶,以后各府送来的茶叶就都送你去喝,怎么样?”
裴子晗面上一惊,连忙摆手回绝:“母亲这么说倒是子晗的不是了,各府送的东西自然是要存在自家库房的,哪儿能随便给别人呢?”
“晗姐儿又不是外人,怎么能说是随便?”大夫人一副茶叶才几个钱的暴发户派头,惹得裴子晗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依旧憨厚的笑道:“自是不敢兴师动众,不过既然母亲这么说,子晗就斗胆向母亲讨个人。”
“谁?”
“这茶的咬盏之人,”裴子晗指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笑道,“让她教教萧萧和菁菁怎么咬盏才能更好,也省得我要巴巴的来栖坞阁吃茶,叨扰母亲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