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再进来的时候,满脸沾着的都是什么东西烧尽之后的灰烬。
菁菁很是吃惊的迎上去:“怎么了这是,不就去了一趟耳房吗?这怎么这么一身,该不会是没写完又怕姑娘追究所以去点了炉子吧?”
萧萧欲哭无泪地把手掌摊开,里面正是自家姑娘交给她的“作业”:“姑娘赎罪,奴婢刚刚把……那本诗集不小心烧着了……虽是抢救过来一些,但也有好些已经看不清楚了。”
裴子晗愣愣地待了片刻,良久有些难受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萧萧一脸的悔意的跪在地上叩头,“奴婢甘愿领罚。”
“罢了,起来吧,”裴子晗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人没事儿就好了。”
“姑娘,您怎么处置奴婢都成……可别这样一声不吭的……”萧萧在一旁渐渐地哭得泣不成声。
“菁菁,扶萧萧下去休息去吧。”
“姑娘……”
“去吧,她定是吓着了,你去拿我之前那安神的方子给她煎一副,安顿好了再去耳房把那本辛弃疾诗集拿回来,不管烧成什么样我都要见着它。”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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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裴子晗昏昏欲睡地时候,菁菁打帘走了进来,书里端着的托盘里放着热气腾腾的安神汤以及被烧得有些难看的诗集。
“奴婢是不是吵到姑娘了?”菁菁看着裴子晗猛然睁开有些睡眼朦胧的眼神有些抱歉,“奴婢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姑娘现在没有安神汤就能睡熟,这不,刚刚给萧萧煎的时候顺手也就给姑娘带了一份。”
裴子晗有些迟钝地撑起身子,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不仅你不适应,如今就连我自己都不适应呢。往年心心念念的愿望终于实现,却总是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既然姑娘觉得空落落,那就把这安神汤喝了罢。”
裴子晗摇了摇头:“总要习惯的,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
“姑娘且放宽心吧,这不是之前老太爷留下的那副,”菁菁走上前去递给裴子晗汤碗,“这是王家上次留下来的,说是这汤可以给姑娘调理身子。”
“那萧萧那副……”
“她那副是之前您剩下的,反正就这么一次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全当是体内清扫了。兴许那丫头毛手毛脚的保不齐哪儿就有淤血了,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不是?”
裴子晗沉默的接过药盏,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有水吗?或者蜜饯也成。”
“姑娘平日里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了吗?”
“心里苦,嘴里就想吃些甜的。”
“蜜饯还是算了吧,姑娘就委屈喝点水漱漱口将就下吧,”菁菁放下托盘,给自家姑娘倒水,“蜜饯这东西咱们清攸阁估计也只有萧萧那丫头有,这会儿那丫头还睡着,等明日她醒了我让她多拿些过来给姑娘备着。”
“那就算了,”裴子晗摇头,“原本就没那么矫情。”
“哪里是姑娘没那么矫情,还不是当年老太爷管得好,硬生生别着姑娘不让您吃蜜饯?”
“是啊,那会儿年纪小,觉得日子已经很苦了,不愿意吃那么苦的东西,偏偏小时候的药永远都是苦苦的褐色汤汁,有一次我瞧着同龄人喝药后长辈都会塞一个蜜饯放在人家嘴里,就吵着和外公要,结果外公偏偏不让,说一口蜜饯吃下去就少了这汤半碗的分量。还说,若我一定要吃蜜饯,就每日喝一碗半的汤药。”
“所以姑娘从那之后就再没吃过蜜饯了。”
“是啊,再苦也没吃过,”裴子晗有些怀念,“那会儿就觉得,如果从未得到过甜味倒也算了,至少不会去想,若是尝了甜头却要再回去吃苦头,着实是有些吃不下去。”
菁菁安慰道:“姑娘也没必要为了一本诗集生出这么多感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那本书也陪姑娘挺多年了,如今也算是可以换一本了。”
“即便换了本新的好的,也不是原来那一本了,”裴子晗低下头,“也不用麻烦再去买新的了,这本好生留着就成。”
“这都这样了……着实是看不下去眼去,姑娘要不拿出去补一补?”
“没关系,我从来看的都不是内容,”裴子晗抬起头来盯着菁菁的眼睛,“这本书是那人送我唯一的东西了,想来他以后也定不会再送我什么东西了。”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管怎么说到了及笄礼老爷还是要给姑娘送字的,哪里就没有礼物了呢?”
裴子晗探究似的歪了歪头:“你当真相信那诗集是我父亲送我的?”
“奶娘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啊……”,菁菁不解,“莫非姑娘始终不信?”
“我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菁菁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会呢?孩子期望得到自己父亲的礼物,本就没什么错处,哪里可笑呢?”
“是啊,哪里可笑呢?”裴子晗机械地重复着,好似有些叹息隐藏其中,“可我还是希望不是他。”
“姑娘这是……希望自己恨老爷?”
“可笑吗?”裴子晗苦涩的笑着,“我希望他是我印象里的那个人,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怨着他恨着他,可我又同样希望他不是我印象中的人,希望这礼物是他送给我的,他可能是有什么苦衷什么难言之隐才没有亲手交给我,但……”
菁菁沉默了,她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那是一个期望被拯救又害怕被拯救的小丫头,希望尝到甜头,却又害怕尝到甜头就会永远失去,所以才一直拒绝着亲情,拒绝着自己对父亲的向往。明明只比自己小了一两岁,却整日里沉闷得像是个葫芦,什么心思想法只肯往肚子里咽。
其实今年年初在江府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看明白了。在她们家姑娘眼里,自己现在唯一能说的上话,或者与自己有血亲的只剩下老爷一个人了。
自家姑娘从小就养在夫人身边,那会儿因着夫人的个性,与裴家的人走得也不近。夫人过世,姑娘就被江老太爷接走,没过多久就去了北方。这么多年,与姑娘相伴时间最长的血亲就是江老太爷,可后来,江老太爷也离开了。虽然江府的人都不说,也没有任何埋怨姑娘的意思,可姑娘私信里还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