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皇额娘谨慎,没有接见他。”想到当日的凶险,弘昼不免心有余悸。
舒锦没有反驳,她那日不见弘历,可不只是因为谨慎,更重要的是她着实厌恶弘历。
弘昼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还有半辈子的好日子要舒舒服服享受呢!
“从粘杆处调了两个身手过人的暗卫给我吧。”小砚台对付一般人是够了,但万一呢……多准备几个人,总是没错的。
弘昼肃容颔首,“儿子回头就叫选几个功夫好、模样好的太监到您身边。”
舒锦笑了,果然还是亲儿子最懂我啊!
飘在一边儿的死鬼雍正正忧忡于丧子之痛,一时半会儿倒是没多想。
“小砚台护驾有功,我已经赏了他首领太监的衔儿。至于刘氏——”舒锦笑眯眯看向弘昼,“加封她为太嫔吧,毕竟她也算是救驾有功呢。”
弘昼也笑了:“这些都是小事,皇额娘高兴就好。”
死鬼雍正陛下瞬间出离愤怒了,“朕不高兴!!”
什么刘氏“救驾有功”?!她救了谁了?!她凭什么当太嫔!!
舒锦忽的蹙眉,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青花瓷海水龙纹大缸中的冰,“我怎么觉得冷森森的?”
弘昼笑道:“许是冰太多了,着人挪远些便是了。”
正飘在冰缸上的雍正:……
他连忙往角落里飘了飘,这个耿氏……怎么回回都能看到朕似的!
死鬼陛下只觉得脊背发凉!去年被耿氏弄伤,自那之后,他的魂魄就再未恢复往日那般凝实。虽然不至于要了他的鬼命,但雍正明显感觉到,自己飘的不如以前那么快了……
弘昼打量着自己亲额娘的表情,不由想到了什么,便低声道:“自从汗阿玛驾崩,您就总是疑神疑鬼的,您若是觉得心中不安,叫喇嘛来做个法事也好。”
舒锦摇了摇头,“我身子并无不适之处,或许是身份转变太快……还有些不习惯吧。”更何况,我为什么要不安?我心安理得得很!
弘昼一怔,良久才低声道:“儿子明白,您虽总是怨怼皇考,可您对皇考还是有些情分的。”
这话叫舒锦快吐了。
同时也叫角落里的阿飘陛下愣了一下,耿氏对朕……
舒锦有些不耐烦,她真的懒得辩解了,这天底下的儿子,是不是都觉得自己老爹老妈有感情?!
“好了,慧嫔就快生了,她身子弱,叫太医和接生嬷嬷仔细些,可别出了差池。”舒锦立刻转移话题。
弘昼不禁愁上心头,高氏已经足月,随时有可能分娩,“今日是中元节,熬过了今天也就好了。”
舒锦有些不悦,“中元节怎么了?你觉得不吉利?”
弘昼连忙摆手:“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中元节是鬼节,阴气实在太重,儿子只是担心这个孩子为阴气所伤。”
舒锦无语,你个臭小子,也是个死封建啊!
“皇家自有神佛庇佑,诛邪不侵,哪来的鬼气阴气?!就算有鬼,还敢到皇宫里撒野不成?!”舒锦傲然挺胸,端的是一副荡然正气。
角落的阿飘雍正:……
雍正有理由怀疑,耿氏看不到朕,不是因为对朕情分不足,而是因为耿氏根本不信皇宫里有鬼。
“对了,弘历既然人都没了,那便将他好生安葬吧。”舒锦倒不是发了善心,纯粹是为了弘昼的名声考虑。
弘昼点了点头,“既然皇额娘发了话,便按照多罗贝勒的仪制为其发丧吧。”
舒锦幽幽颔首,“四福晋也怪不容易的。”
这些年,淑妃富察氏一直不动神色向弘昼言说着她族妹的诸多不易,再加上舒锦时有怜悯之言,弘昼自然也对其颇有几分同情。
“儿子也不想被后人非议不仁,且永琳被富察氏教导得很懂规矩,儿子打算赏他个爵位。”弘昼如是道。
舒锦笑着说:“你有仁爱之人,自然是好事。”
飘在角落里的雍正一时竟无言以对,耿氏和弘昼对待弘历的确算是仁厚了。
舒锦道:“若换了是先帝,才没可能这般善待仇敌妻儿呢!”
死鬼雍正鬼脸黑黢黢的:你夸弘昼就罢了,何必要踩朕一脚?!
这个耿氏,对朕哪来这么深的怨念?!
弘昼嘿嘿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皇额娘,您当真觉得,儿子比先帝更优秀?”
舒锦笑容慈爱:“起码你的人品比他好多了。”
死鬼雍正面如死鬼。
“额娘说的都是真心话,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你都比先帝强了不止十倍!”舒锦毫不吝啬对儿子的夸奖。
话锋一转,舒锦又面含鄙夷地道:“虽说是孝恭仁太后不慈,但先帝确实不够孝顺。先帝刻薄妻妾、苛刻子女,尤其苛待最孝顺的丰克里!他却还自诩慈父,这简直就是既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弘昼满头冷汗:……您的嘴真不是一般的损!
而死鬼雍正再一次出离愤怒了,舒锦的话简直就是句句扎心!他魂魄周身汹涌起黑色的烟雾,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席卷淹没,他魂魄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够了!不要再说了!”
舒锦却丝毫听不到,犹自继续道:“他眼里只有他自己的朝堂目的,却分毫看到亲生女儿的血泪苦楚!我曾无数次委婉进言,却唤不起他一丝一毫的人性!弘昼啊,这点你可千万别学他,做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人性啊!否则,又与畜生有何异呢?”
舒锦的语重心长,却气得雍正几乎疯魔,“放肆!!你胡说八道!朕、朕有什么错?!丰克里既为公主,享受荣华富贵,有朝一日,就该为了朝堂、为了大清去远嫁和亲!!”
弘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忍不住道:“皇额娘,汗阿玛也是为了边疆安定,何况满蒙联姻本就是本朝祖制。”
见弘昼好歹还知道替自己的亲爹辩解两句,死鬼陛下那几乎被湮灭的理智才有些微清醒。
“边疆安定?”舒锦“嗤”地发出冷笑,“且不说喀尔喀没胆子也没本事造反!喀尔喀的用处,不过就是用来牵制噶尔丹——哼,你以为我一个深宫老妇,便不懂朝政了?”
弘昼微微错愕,的确,喀尔喀虽说颇有价值,但也还没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舒锦淡淡道:“至于满蒙联姻的祖制——如今天下安定,公主远嫁,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罢了!哼,我也知道先帝心里在想什么,他无非就是觉得,女儿是他养大的,锦衣玉食是他给的,所以他需要的时候,女儿就得遵从父命,哪怕嫁猪嫁狗、嫁到天南海北都不能有怨言!”
浑身黑气涌动的死鬼雍正咬牙切齿:“难道不该吗?!”
弘昼摸了摸鼻子,他小声道:“公主们既享受荣华富贵,那么联姻藩蒙也是她们的职责所在。当然了,若换了是儿子,肯定不舍得就是了。”
舒锦哼道:“享受荣华富贵的,难道就只有公主吗?你们这些男子所享受的荣华,远胜公主们!怎么不见你们这些男的把自己入赘藩蒙?!”
死鬼雍正立刻怒吼道:“满嘴胡沁!简直是荒谬绝伦!!”
弘昼一脸无奈地道,“皇额娘,儿子知道您心疼丰克里妹妹,可入赘什么的……实在有些离谱了。——借藩蒙诸部十个胆子,也不敢要求皇子入赘啊!”
舒锦呵呵冷笑了二声,“罢了,我也没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她只是发几句牢骚罢了,反正封建王朝早晚要灭亡。
“先帝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好皇帝。”舒锦却忽然转了话锋,若无雍正,只怕清朝连三百年的国运都没有。
一瞬间,雍正魂魄上缠绕着的黑云不再汹涌,他怔怔飘在那儿,看着耿氏:她似乎是在夸朕。
弘昼眨了眨眼,您居然夸汗阿玛是好皇帝?
“我虽在后宫,却也听说过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还有改土归流,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国策。”
“先帝是个难得的明君,他接下了圣祖爷留下的烂摊子,把这大清江山治理得国库丰盈、内外安定。你这个皇帝当得可要比先帝当年轻松地多。”
“我说这些,倒不是叫你去学先帝那般宵夜肝食。先帝骤然驾崩,固然是因为吃了太多丹汞,但额娘觉得,更是因为他太辛苦劳累。所以,你要好生爱惜身子,若有先帝一半勤勉,便足够治理好江山了。”
舒锦顺手摸了摸已经是当今皇帝的弘昼的狗头。
弘昼正听得入心呢,就被自己额娘冷不丁摸头了,他咳嗽了一声,“儿子知道了。”
方才舒锦每夸一句,死鬼雍正身上的黑气便散去一分,到此时此刻,黑气已彻底烟消云散。
绮春园。
看到四哥又一次飘了进来,怡亲王咳嗽了一声,“弘暾,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些杂物,明日再处理不迟。”
打发了世子弘暾,怡亲王看向自己的四哥,这一次他有些看不懂了,四哥好似是生气,又好似是欣慰。真不晓得,太后娘娘今儿又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