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怎么了?要不让李侠带你回去?”
张扬似乎看穿了小赵的心思,放缓脚步与小赵并肩走在一起,这是今晚她第四次劝说小赵离开。
表面上看这是张扬关心下属,希冀对方不要踏入危险的地方。实际上,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此频繁多次的劝阻同行人,更深层的原因,主要在于她自己内心的不确定性。
对此行的不确定,亦是对自己选择的不确定。
简单来讲,她在怕。
怕前方笼罩在黑暗里的罪恶,更怕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导致小赵陷入危险的境地。
人们在复盘成功事件时,总会将当事人的果决列为最重要的因素,仿佛成功路上的每一次关键抉择,都来自于当事人的坚定态度。
可只有深处旋涡的当事人才明白,所谓的果决,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场表扬给他人看的戏码。
当身后跟着那么多的人,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后背时,你连一点点的犹豫都得深埋在骨子里。
即使把牙关咬出血来,也要在脸上把必胜的微笑给焊死了。
而张扬,不管是为了揭露偏远山区非法矿产的黑幕,还是聚焦城市边缘地带的地下高利贷,甚至于面对重大社会实践的舆论漩涡等,她一路走来,在磨砺中铸就了强大的自己。
可张扬清楚,彼时的那些经历和当下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危险程度,还是成功的概率,皆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极端,所以她潜意识里,怕了。
小赵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张扬的问题,反问道:“扬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
现在这状况,他一个男的都受不了,别说张扬还是一个女的了。
按理说,张扬作为东州市的大记者,有钱有地位,而又打小被大学教授的父亲和做医生的母亲富养着,怎么可能吃得住这些苦?
小赵口中的当红记者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又迈开了步子。
“做到什么?”张扬的声音很轻,很随意的样子。
“就是...就是...”小赵轻微喘气,犹豫着不敢开口,可兴许是当下恶劣环境的刺激,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给倒了出来,激动道,“就是明知道前面有危险,还是那种很危险的、会吃人的火坑,你...你还往里边跳!”
他停下脚步,眼里闪着迷茫,重复道:“扬姐,我是真不懂啊。”
“嗯嗯。”
张扬浅浅的笑了,拉过小赵的手臂,帮着把黏在他头上的细枝末叶给拍落下去,然后顺着头部往下一一清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小赵当弟弟看待,当接班人培养。
即使过去这么久,张扬还会想起招聘那天,小赵顶着大学生特有的清澈又愚蠢的眼神跑到栏目组,信誓旦旦的说要为人民服务。
“小赵,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特别怕黑。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要一闭眼,就会觉得有什么东西站在我的床边上,低头盯着我,又或者趴在床底下等着我睡着。那时候,我妈总是开着灯躺我边上,等我睡着了才会关灯离开。”
张扬顿了顿,目光落在走在前头的李侠,很明显的,那家伙放慢了速度,虽然背朝着她们,不过张扬知道,对方一定是竖着耳朵的。
这家伙,别看一路上大包大揽,一副老大哥的模样,骨子里和小赵一样,只是个长大了的孩子。
她将视线越过大男孩李侠,看向更远处被手电筒照亮的小路上,声音响了几分:“后来我发现,黑暗里其实什么都没有,鬼魂怪物的都没有。等我长大成人,我才发现,真正让我害怕的是人。”
顿了顿,张扬抿着好看的嘴唇没说话。
谁不怕人,我就特别怕发工资的财务和天天嚷着加班的副导演...当自以为风趣的小赵以为谈话就此结束时,张扬又开始了述说。
“但更让我害怕的是...那个只知道躲在被窝里发抖却什么都不能做的小张扬,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有人受苦、有人遭罪、有人被毁掉,却无能为力的大人张扬。所以我才选择做记者,把那些世间的不公事、不平事都拍下来,哪怕只有被一个人看到,哪怕只有一个人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也值得了。”
“可是杨姐,电诈这么大的事情,就...就我们两个人,能改变什么呢?”小赵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连忙补充了一句,“杨姐,我不是说你没用...哎!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那些大人物该考虑的事情...”
“小赵,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就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张扬拍拍小赵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干练,“走吧!再磨磨蹭蹭下去,我们都要被蚊子给喂饱啰。”
走在前头的李侠,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出道以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生怕别人扯后腿的李水客,这次破天荒的带着在他看来弱不禁风的记者两人组,主要就是被张扬的这种精神所打动。
李侠作为家中长子,自小经历诸多磨难,见多了世间冷暖,所以怀揣着成为大侠的少年梦。
一路走来,梦想只能是梦想。
结果却遇到了张扬,这位外表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
“救一个人,救两个人,乃至救几十上百的人不过小义。”
“而一次恰当的民间呼声引起官府高层注意,然后以最强有力的力量彻底粉碎瓦尔多北部大陆的诈骗区域,让这个世界再无可去的电诈园区,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大义。”
当时在边境口岸,李侠被张扬的大义论彻底折服。
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办法,来完成这个大义......李侠抬起脚,靴子带出了些许的泥泞,有点沉,而靴子里头的泥沙又有些硌脚,不过依然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着。
“扬姐,我只是觉得...”小赵转过头来还想解释。
咯吱,咯吱。
路边的树枝打在小赵身上,不疼,却是很烦人。
张扬没有多说,而是抬起在黑夜里还是肉眼可见白皙的玉手,耐心的帮小赵拨开拦在他身前的树枝。
不知道什么时候复又出现的月亮,将它的月光通过树林的缝隙撒在了洒在了张扬略带潮湿的长发上,闪着点点的银色光泽。
这一刻,小赵有些看呆了,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刚去东州电视台参加工作,人事科长在他实习期结束后,征询他的择岗意见。
他毫不犹豫的提出要跟着扬姐跑外勤。
他一直以为年轻的、热血的自己是被张扬的才气和正直所吸引,答案显然不是。
此时此刻,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异国他乡,一个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的荒郊野外,小赵猛的反应过来,无他,唯美貌尔。
小赵想笑,又笑不出来,不过情绪却是由此稳定下来。
甚至于,他开始思绪乱飞的猜测,那名英明神武的陈警官,是不是有着和他一样的初衷。
想着想着,竟有几分想念那个永远站在人们前面的背影。
“陈警官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树木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耳边偶尔传来猫头鹰发出的几声凄厉的啼叫。
而小赵,皱着眉头、握着拳头非常肯定的想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