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一只活泼大叔家人生病了,在医院,要照顾她,真的不好意思”
杨雯“昨天看到她输液到凌晨四点,一只活泼大叔熬不住,只能在请假,后面可能还要动手术”
真心希望大家见谅唉
这是他写的一个小故事
脚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着有点像人在梦中磨牙。伴着女生急促的喘息声,这很可能是个噩梦。
一路不知道是第几次险些撞上来往车辆,司机急停后,对着横冲直撞的女生破口大骂:“要死啊!赶着投胎?!”
她置若罔闻,步履不停掠过了司机的视野。对方只当遇到了个神经病,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跑出小区大门,到了这条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街上,她停了下来。
手里黏腻潮湿,突然的刹车让她手心一直紧握的物体滑了出去,落下一串淡红色的印记。
滚到一个小女孩脚边。
“姐姐,你的苹果掉了。”
“别碰!”胜兰的声音称得上尖利,小女孩顿时呆住了,一动不动。
呼啸的风声擦过耳边,她跑出来时只穿了件薄薄的睡衣,如今耳朵早就冻得没有知觉。
身后整栋楼灯火通明,只有9楼最右边那户灯黑着,那是藏匿在夜色里的怪兽。
她知道,那个人追出来了。
?
“所以,你一个月前就已经搬出去了?”
路于民打量着这间普通的二居室,时不时地走到两个卧室门口看看,视线偶尔落在王胜兰身上。
这让她很不自在。
“警官,”她双手握着杯子,有些紧张地吞咽着,“你可以不要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吗?”
——很像苍蝇。
她没有说出口。
好在皮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路于民微微皱眉,王胜兰却毫无察觉。
“抱歉。”隔着客厅的餐桌,路于民特地把凳子往后拉远了些,和女生保持着至少一米的距离。
“这个地带这么便宜的两居室不好找吧,王小姐为什么要搬走呢?”
“还能为什么,”胜兰僵硬地扯了下嘴角,“你会和一个杀人犯一起住?”
路于民看着她,沉思不语。
王胜兰是两年前来到这座城市谋生的。
她运气不太好,大学刚毕业就正好赶上经济下行,就业市场不景气。好在胜兰文字功底好,想法也往往与众不同,一家传媒公司看中了她的特质,给了她一个策划的岗位。
工作找到了,住的问题还没解决。刚来这几天为了省钱她住在青旅,可是离公司太远,长住也不是个办法,正好另一个组的同事小桑租了一个二居室正缺室友,听说胜兰在找房子,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合租。
房源离公司直线距离3公里,房租还比市面上便宜,又是公司同事,怎么想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对胜兰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然而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她没有细想,为什么这么好的房源会落到她头上。
小桑比她大一岁,来公司也早一年,两人合租后一起上下班,胜兰一个新人,工作上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不好意思麻烦其他同事,往往都是小桑提点她。
她对小桑很感激,主动承包了家务和做饭两项重任,小桑热情地叫她“兰兰”,胜兰心里很高兴,毕竟毕业之后,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直到一个月以后,小桑开始带她的男朋友回家。
胜兰第一次见到赵斌的时候,小桑和他两人正窝在客厅打情骂俏,桌上摆着KFC的外卖,小桑咬了一口汉堡,听见胜兰开门的声音,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脸上的尴尬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热情地招呼她过来吃鸡腿。
赵斌侧过身子来看她……胜兰自己并不知道,她的脸上写满了防备与厌恶。
她把刚从菜市场买的菜放进厨房,刻意拖延着不想去客厅,可小桑又在喊她了。
“兰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阿斌。”小桑说完很大方地往对方脸上亲了一口,落下一个油腻的唇印,继而哈哈大笑。
赵斌笑了一下。
空气中炸鸡的香味让她有些作呕,胜兰仓促敷衍了两句,越过他们走进了卧室,落锁。
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人,让她明显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占,这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
?
短暂的第一次,只是后来无数次的开端。
那天晚上赵斌留了下来,第二天胜兰回来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松了口气。
可是周末的时候,赵斌又来了。
开始是一周来一次,很快变成了一周来三次、五次,最后,赵斌直接搬进了两居室,和小桑住一起。
小桑对此不置一词,好像忘了房子里还住着个胜兰。直到对方彻底把东西搬进来,小桑才仿佛想起了她,吃午饭的时候笑着叫住她:
“兰兰,不好意思啊,阿斌住进来也没提前和你打招呼。他失业了,年中了工作不好找,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所以我就让阿斌搬过来一起住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胜兰非常不高兴。
但她不擅长拒绝人。
小桑见她不说话,很快又找补:“你放心,他找到工作就会搬出去的。”
胜兰犹疑不定,最后还是点了头。
小桑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第一个出手帮她的人。
胜兰念旧而感恩,她安慰自己房子本来就是小桑租给她的,而且性价比这么高的房子现在不好找,自己手头的工资还没拿上几个月,哪有余钱重新找房子呢。
再说赵斌都已经搬进来了,她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
胜兰的想法很天真,实在不行等过完年,攒到点钱了再换房子好了。
赵斌搬进来的时候是8月,一住就住了三个多月。
两人似乎早就忘了找到工作就搬出去这件事,胜兰渐渐明白了,赵斌是压根就没打算找工作。
搬进来的第一个星期两人还很收敛,房子隔音不好,客厅又正对着胜兰的卧室,他们说话会控制音量。可是很快他们就视胜兰为空气。
白天小桑上班的时候赵斌就睡觉,等她一下班就开启了天昏地暗的两人世界。胜兰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打游戏的声音,小桑黏腻的撒娇声,以及时不时地鬼喊鬼叫,像两只得了失心疯的土拨鼠。最后叫着叫着没声了……她的床开始震动。
这些她都忍了。
但最不能忍的是赵斌简直视她为无物。有时候他洗完澡穿着条内裤就从客厅穿堂而过,胜兰就在客厅吃饭。他上厕所从来不关门,经常冲完水回头就能看见一脸呆滞的胜兰,还冲她笑。
笑得胜兰简直头皮发麻,那种被什么东西盯上,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嘭”地甩上卧室门,她深呼吸,再忍忍,等过完年,过完年一定要搬家。
小桑脾气不太好,两人经常吵架。双十一这天晚上,胜兰津津有味地看着直播,为了明年能搬出去,她不敢剁手,只能看看解馋。直播到一半,隔壁的声音争吵声越来越大,彻底盖过了手机。
“别人都给女朋友买这买那?我呢?”
“赵斌,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天天吃我的用我的就算了,就让你清空一次购物车你都不愿意?”
小桑的声音尖利得能穿透墙壁。
赵斌叫了两声“宝贝”对方依然不依不饶,一下子也火了:
“你他妈爱让谁买让谁买,别烦老子打游戏,滚!”
接着是各种重物落地、乒乒乓乓的声音,小桑的哭声,赵斌的咒骂,最后一切终结于一声巨响,世界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了疯狂敲击键盘的声音。
赵斌开始打游戏,小桑……大概是摔门而出了。
胜兰对这样隔三差五上演的戏码并不陌生,只是这次似乎有点严重,小桑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也没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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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兰忙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小桑的工位上没人。自从赵斌搬进来,两人就再没一起上下班,小桑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来,胜兰不喜欢迟到,常常走到早。
她问起组长,对方挥挥手:“小桑请假了,说家里有点事。”
家里有事,那估计又是因为赵斌了。
果不其然,下班回家的时候客厅里灯没开,隔壁卧室的门紧闭。
暂时不用和这两个人共处一室,胜兰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她哼着歌给自己做了个晚餐,时隔多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第三天……小桑一直没来公司。
不止胜兰发觉不对劲,组长也问起她小桑怎么没来。
胜兰捏着手机:“她没和你请假吗?”
组长皱眉:“都好几天了。你们不是住一起吗,她变着花样地请假是在干嘛?”
胜兰茫然摇头。
再次回到空荡荡的房间,胜兰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两人已经搬走的念头,不过下一秒她就打破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可能的,房租已经交到了明年三月份,赵斌又连工作都没有,他们搬走能去哪?
“我联系不上小桑,打电话发信息都没有回复,大概一个星期以后,组长说小桑离职了。”
胜兰的视线黏在餐桌边缘,那里趴着一只小飞虫,她把胳膊放下来,视线紧绷在那一点。
小飞虫往里爬。
胜兰浑身僵硬,凳子刮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噪音。
她神经紧绷,突然抽出纸巾,狠狠碾了几下,纸上沾了一点微不可见的黑,那只虫子的残骸。
“王小姐。”
胜兰恍然抬头,路于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很怕虫?”
“女孩子都怕吧。——很恶心。”嫌恶与恐惧在女生脸上交错。路于民微笑,回到了正题:
“小桑要离职没和你说?”
“没有。她跟所有的同事在微信上道别,说自己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直没来公司。”
?
胜兰一开始并不相信桑兰和赵斌会突然就消失了,可一个星期过去都不见他们人影,她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空荡荡的安静的客厅,再也没有多余的人占据她的空间,胜兰压抑了多日的心情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许是乐极生悲,那天她感冒了,一个人精神萎靡地窝在床上不想动,到了饭点懒得做饭就点了份外卖。
手机设置的静音,胜兰没有注意到外卖小哥的电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男人在门外不耐地叫喊:“王金龙!王金龙在不在!你的外卖到了!”
胜兰吓了一跳,刚准备翻身起床时,突然听到隔壁的一点异动。
那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她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许是邻居家里的响动?
一分钟,或许几十秒,卧室门开了。
“王金龙!是不是王金龙啊!”
王金龙是胜兰特意留的假名,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男性化,适合出门在外的独居女性。
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门锁响动,有人走出来,打开大门接过外卖,外卖小哥抱怨了两句就匆忙离开送下一单了。
世界安静了一会儿……那人走到了她的门口。
“咚”“咚”。
对方很耐心地敲门。
胜兰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浸湿,捂着嘴大气不敢喘。
又来了,她被制约在这狭小的房间内,有双眼睛盯着她,密密麻麻的目光爬上她的背,似乎一出去就要将她蚕食干净。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手机的手上都是汗,怎么也滑不开锁屏。没事,门锁着,他进不来——等等,锁!
门把手旋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胜兰脸色大变——门锁前两天坏了,她本来是打算周末再找人来修,反正家里除了她也没别人。
可是……对方发现她的卧室门根本没锁,突然笑了一下。
胜兰手脚僵冷,慌乱中看见了墙角绿色的晾衣架。
门被打开的一瞬,她用尽全力将晾衣架往人脸上捅,趁着对方痛叫一声往后跌了两步,胜兰瞄准时机往门口跑。
隔壁卧室的门打开,避无可避,小桑双手被绑在凳子上,脖子被围巾死死缠了一圈又一圈,藏蓝色,那是小桑上个月买给赵斌的。此时她脸色青紫,直直瞪着胜兰的方向,嘴里塞着个游戏手柄。
赵斌捂着眼睛痛呼着,哀嚎怒吼的声音震醒了她,胜兰找回发抖的手脚,不要命地往外跑。
夜色里,身后那栋楼渐渐被黑暗吞没。
她终于看到了光。
“你看到赵斌杀了小桑,为什么不报警呢?”
胜兰辩解:“我报了。”
路于民挑眉。
胜兰神情很是焦灼,连忙掏出手机指给他看,生怕对方不信:“你看!我打了这么多遍,根本没有人接!你们、你们这些警察都是骗子!”
通话记录上一整页都是相同的号码,路于民一愣,继续往下滑动。
这个号码胜兰不是第一次拨通,上一次联系是在5个月前,可是对方从来没有接通过。
胜兰见对方这样,瞬间有了底气:“我报了警,是你们不接电话,我当时都怕死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对面的女生脸上写满了控诉与怨怼。
路于民的眼神有些复杂。
“王胜兰,这个号码我们调查过,是你母亲的。”
事发之后,胜兰最后联系过的号码。
?
母亲啊。
似乎是在回忆,胜兰表情恍惚了一阵,突然抬头问路于民:
“警官,你喜欢吃苹果吗?”
“什么?”路于民错愕。
“苹果啊,”胜兰咽了口口水回味着,笑容甜蜜:“就是那种,一口咬下去,沁甜的。”
胜兰从小就喜欢苹果,以前母亲每周总会去镇上买一袋子清甜多汁的红富士,她隔两天可以吃到一个。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10岁,那一年,弟弟长大了。
自此以后,不止苹果买的多,母亲还舍得一箱箱地买纯牛奶和土鸡蛋,给弟弟长身体。她心里偷偷想过,但从来不敢奢望,那些都是弟弟的,她只是想吃苹果。
母亲总是用力拍掉她的手:“你弟弟都没吃,等他吃完。”
等他吃完,可弟弟永远吃不完。
一开始弟弟会迈着小胖腿,眨巴着眼睛把苹果塞到她手里:“姐姐,吃。”
后来弟弟个头窜高了,拿起放烂了的苹果,当着她的面扔进垃圾桶,一投一个准,轻快又狡黠:“烂了都不给你吃!”
胜兰不知道她的弟弟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小魔鬼。
弟弟上学了,母亲让她护着弟弟,弟弟聪明长得又水灵,没有人会知道弟弟的爱好是带着同学打自己的姐姐,直到被胜兰的班主任发现。
班主任很生气,让胜兰给母亲打电话。
弟弟乖巧地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胜兰看着班主任,第一次鼓足勇气,等待着。
等待什么呢。
母亲接通了电话,班主任说完把电话给胜兰,母亲一改对着老师的小心口吻,恶狠狠地让她懂事点。
那天回家她被关在了门外,半夜才被放进去。
晚饭没有留她一口,饥寒交迫的胜兰就着窗外冷清的月光,翻出了客厅放烂的那箱苹果。半边塌陷软绵的苹果散发着熟透腐烂的味道,一口咬下,果核漆黑,米粒大的虫子半边身子耷拉着。
她胃里一阵翻涌,又怕弄脏地板母亲会打她,果肉都吐在了手上。弟弟在门口咯咯地笑,卧室的灯亮了,母亲摸摸弟弟的头,也笑。
手上仿佛还有虫蠕动而过的触感,胜兰的胸口像被蚕食了干净,又冷又空。
弟弟一直跟父母睡一个房间,父母睡两边,弟弟在中间,一家人整整齐齐,格外温馨。后来弟弟嫌挤,要跟胜兰换,胜兰的卧室让给了弟弟,她和父母一起睡。
初冬的夜晚地面湿冷泛着潮气,月光打在她脸上,地板上缩成一团的她,像只老鼠。
不被人期待的,没有生存空间的老鼠。
高二期末考试的前一天。
弟弟要去河边玩,母亲叫她去看着弟弟。
胜兰不会游泳,弟弟这个暑假和同学一起常来河边。少年白嫩的身体在水里时上时下翻滚着,不断向前。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胜兰静静看着水面,心里盼望着。
家里没有空间给她学习,她每天只能窝在客厅的角落看书,弟弟就会把电视或者游戏声音开到最大。
弟弟用她复习的卷子擦地上的牛奶,对母亲说以为是废纸。
弟弟知道她明天要考试。
快了。
弟弟的身体浮起来,冲她做鬼脸。
弟弟的身体沉下去,一个劲地往前。
弟弟朝她挥手。
弟弟扑腾挣扎。
弟弟被深水淹没。
……很久以后才浮起来。
胜兰一动不动地僵在岸边,手脚麻木冰冷,静静看着。
一下,两下,再也不动了。
她回家叫母亲,看着母亲疯了一样,指甲掐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扔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