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文案
恰逢中午, 雨天水汽充盈,面店里更是热气腾腾。
林朝夕咬着筷子, 敏锐地反问:“林会计, 你的脂肪肝同意你再吃?”
为转移话题,老生看着她面前那份金黄色的猪排,故作心酸地开口:“爸爸想记住猪排的香气。”
那语气特别拿腔拿调,纯粹在逗她。林朝夕又好气又好笑, 哪有人拿自己得老年痴呆开玩笑。
想到这里,她眼眶突然红了, 赶忙低头吸鼻子,假装面汤太辣。
窗外是医院附近的热闹街道, 车辆行人在雨帘中来回穿梭。法国梧桐静默矗立, 水滴从叶片上接连坠落, 一切都雾蒙蒙的, 像颜色很淡的印象派油画。
林朝夕看着眼前的面碗。
雪白面条沉在红油里,配上翠绿的葱花, 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听到她爸爸说了那句话。
——世界上所有事情, 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没什么大不了。
这句话很对,可此情此景还是令人难受。
“那我怎么办?”林朝夕沉吟片刻, 还是问了出来。
“你老父亲已经养你到本科毕业, 你要一个人经受住社会考验啊。”
“我还没毕业。”
“我们家存款几百万, 外加五套房!”林先生怕她误会, 赶忙补充,“当然,这些都是我的。”
林朝夕:“……”
“你看,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我的面是我的面,你的面是你的面。
老林先生从筷桶抽出长筷,敲了下碗边,叮一声脆响后,他继续循循善诱,“那么我的病是我的病,你的人生是你的人生。这些事相对独立,并不太相互影响。”
闻言,林朝夕抬头看着父亲,非常不可思议。
老林今天穿了件老头汗衫,说话时一派看破红尘的云淡风轻感。但想起他们父女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日子,林朝夕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你的病是你的病,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
“是不是很有道理?”
老林先生很得意于这句话,林朝夕却忍不住打断他:“但你的人生,不就是因为我,才被搞得一塌糊涂的吗?”
这是一句话就能讲清,却困扰林朝夕很多年的事情。
她今年22岁。
22年前她刚出生,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老林先生为她放弃出国继续数学方面的学习,选择成为她的爸爸,独自抚养她长大。
如果现在是6小时后的傍晚。那时她已经知道男神裴之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学校还是他爸爸当年放弃的那所。她一定会对她人生里这种微妙对比唏嘘不已。
不过现在,她只是被老林接下来那句话噎得吃不下炸猪排。
“我有什么办法,国家法律规定我必须抚养你。”老林先生这么说。
话题到此为止。
那么多年了,从中二期眼泪汪汪到现在随口一问,她不知道多少次问过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却一直这么简单干脆。
虽然具体来说,这里还有很多问题。比如她妈妈为什么狠心不要她,或者她爸干嘛不能把她一起带去国外,以及爷爷奶奶怎么都不帮忙?
但老实讲这都不重要。因为二十二年来,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才是人间真实。
为这种人间真实,他们父女不约而同举起手边的可乐,碰了一杯。
老林先生抿茶一样抿了口可乐,放下易拉罐,问:“那你是嫌弃爸爸生病吗?”
林朝夕咕噜喝了小半罐,看着面前精神奕奕的中年人,打了个嗝:“怎么可能?”
“好嘛,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说完,老林先生一筷子夹起她点的炸猪排,咬了一大口。
林朝夕只能眼睁睁看着。
明明是件天大的事情,却被搞得好像家里没米,所以要去楼下小超市再买两斤那么简单。
曾窥见世界真实的人,大概真得比较不在意这些。
这样的形容当然有很多回忆加成,不过起码在林朝夕看来,就是这样。
没由来的,她想起老林说的那句话。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她都不是老林的女儿了,那么再见裴之,真没什么大不了了。
心算王看着裴之,声音充满戾气:“现在小学生,都这么没素质吗,大人在说话你插什么嘴?”
正太版的裴之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平静淡然,心算王却愣住。
甚至包括林朝夕都有种心里咯噔一下的感觉,也不说不清是为什么。总之天生有人很能镇场子,裴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12岁是,22岁更加是。
这时,裴之开口了:“公平起见,下面是不是应该换一下?”
“换什么?”心算王问。
“我出题,你回答。”
心算王脸色更加难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之却径自开口:“1234×7890+-518+3144-等于?”
他问完,然后开始等待。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一些落在他脸上,一些落在他肩头。
公园里这一角出现了难耐的静默,小学生平和地看着一个脸色铁青的大人,所有人心中的天平却缓缓倾斜。
心算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谁答应你玩这个游戏,我有说你刚才答对了吗?”
“不会错的。”裴之轻描淡写地说,他提了提背上的斜挎包,淡淡地笑了笑,很具有嘲讽性喜剧效果。
“你用计算器算了,你们串通好的!”
“这么简单,不需要。”裴之的声音隔着人群,遥遥传来。
心算王一下就怒了,他拔腿就要追裴之,林朝夕一步上前卡在他侧前方。
与此同时,人群外围传来刺耳的扩音喇叭声:“谁让你们在公园摆摊的,赶不走了还?”
心算王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林朝夕正好挡在他转身的路上,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对着她直撞过来,一股大力直接将她撞倒在地
天旋地转间,她仿佛看到几双黑色布鞋和一位提着扩音喇叭的公园老大爷,然后她手一撑,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心算王半个身子砸在她身上,疼得眼前一暗、龇牙咧嘴。
场面应该极其混乱。她能间或听见陆志浩焦急大喊“林朝夕”,能听见心算王的叫骂声,能听见场间混乱的驱赶声。
有人说:“你干什么动我的东西!”
也说什么:“果然是个骗子啊。”
脚步纷乱,树干晃动,有人推推搡搡、有人偏不肯走。
很细微时,她甚至能听见树上撬下小黑板的声音。
周围逐渐安静,林朝夕仍趴着,心算王早已被热心群众从她身上拉起来扭送派出所。
直到某个瞬间,她才敢悄悄睁开眼,然后他看到了一双鞋。
一双黑布鞋,老北京布鞋那种。布鞋之上则是沾满灰尘的藏青色裤管,皱巴巴的制服,同样陈旧的金色肩章。再往上,是张年轻面孔,明明才三十多岁,却已变得眉眼沧桑。就算他叼着根烟,嘴上也在笑,眼神却如古井般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