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暴晒了大半月的天气依旧晴朗,早起之时,所有大夫齐聚,待得确认所有病患都痊愈,家属也不曾染病。城北大营的两道木栅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整个汶水城里安静了那么一刻钟,末了突然鞭炮齐鸣,无数人自发送了吃食到营里慰劳所有忙碌过的兵卒和大夫们。
丁薇同秦睿两个更是被送上了马车,整个城池转了一圈儿,受所有百姓跪拜道谢。
先前即便有人痛恨那些繁琐的规矩,有人痛恨邻居的监视,痛恨满街巡逻的兵卒,但如今劫后余生,都是跪得心甘情愿。
毕竟谁也不是耳聋眼瞎,城外每日都要掩埋掉几十成百尸体,瘟疫何其可怕。
若是没有丁薇同秦睿尽早发现,铁腕镇压,又带着全程的大夫防治,恐怕这次,汶水城就会变成死城鬼蜮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人群里破庙里的幸存者,带头高声喊了一句,“多谢云菩萨慈悲!”
很快,所有人都一同喊了起来,“云菩萨慈悲!”
一声接过一声,一浪接过一浪。
原本丁薇被拖延了回家的脚步,不是不心急,城外那些被舍弃的灾民因为救治不及失去性命,她也不是不愧疚。但她一个异乡女子苦熬半个月,帮忙保下了这么多人名,她也真是尽力了。
这会儿眼见众人高喊磕头,更是所有疲惫焦急都值得了。权当这次救治是在积德了,所有福报将来落在她的家人身上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值得庆贺的日子,即便家家户户都没有多少存粮,也没有什么新鲜食材,但是所有主妇都尽力张罗了一桌好菜,一家老少围坐,推杯换盏,终于放下了搞搞提起多少时日的心。
府衙后衙的一处雅致宁静的小院里,丁薇也是忙着煎炒烹炸,整治了一桌好菜。
一来终于卸掉了防治瘟疫的重任,无事一身轻,值得庆贺。二来,也是再没有耽搁的理由,以秦睿王爷的身份,随便找只船都能送她回家,这顿饭就算送行宴了。
这个世界同先前那个时空一般,权贵总有些特权。别人家兴许会缺了米粮,缺了食材,但府衙总是不会缺的。
金河里新捞起的鲤鱼就有一大盆,新鲜的叶菜,三四斤重,肉正鲜嫩的小公鸡,现杀的猪肉,样样齐全。
丁薇也不会傻得清高到同百姓一起看齐,毕竟先前在大营里担着风险苦熬半月的是她,不是百姓。享受一顿丰盛的饭菜,当做谢礼的一部分也不算过分。
秦睿坐在小花厅里,漫不经心听着刘东升歌功颂德,偶尔抬头望向院角隐隐散着香气的灶间,慢慢就出了神。
好似从记事起,就不曾有人亲手给他整治过羹汤,他所有的吃食都是老贵从御膳房端回来的。就是十岁开府后,掌勺也是皇上赏赐下来的“好手”。
十一岁那年,他在外边街上见人家吃驴肉火烧,很是垂涎。病发时候躺在床上,实在没胃口,奶娘问起他想吃什么,他随口就说了一句。结果夜里,奶娘把秦全去街上偷偷买回的火烧送过来,却被老贵发现了。
第二日奶娘就因为绊到门槛摔下石阶死了,夜里他和秦全抱在一处,无声哭得衣衫湿透。也就是那一次,秦全说了奶娘先前嘱咐过的那些话,于是主仆两个开始暗中收买侍卫,招揽江湖人物,一点点瞒着所有人的耳目,如今才能偶尔逃出来短暂的喘口气。
自然,也有了这样安心等待某个女子端上美食的美好时刻…
“王爷,王爷!”
刘东升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偷偷抬眼看看,才发现王爷已是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心里实在是又气又恼。
他还想着多说两句,讨好了王爷,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不想一直伺候在门口的秦全却是上前小声道,“刘大人,王爷为了救灾,忙了半月,实在疲惫。您若是没有急事,就明日再来吧。”
刘东升失望,但也不敢反驳,只能苦笑着退了下去。
正好丁薇端了饭菜从灶间出来,见他出了院门,倒是很欢喜。即便并肩作战半月,她依旧是不喜欢这个阿谀奉承的好手。
秦全因为送药材刚刚来了两日,却看得出主子待丁薇大不相同,加者丁薇有防治瘟疫,救下全城的大功,他也不敢慢待半点儿。
于是老远儿就小跑上前帮忙端了托盘,丁薇道了谢,笑道,“秦管事,让王爷准备开饭,你也留下一起吃吧。我把另外几个菜端回来!”
秦全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香气,但偷眼瞧瞧自家王爷微微眯着的丹凤眼,他果断的把口水咕咚咽了下去。末了进屋放下托盘,小声说道,“王爷,小的还有些差事去忙,您同云…嗯,慢慢吃。”
秦睿干咳连声,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去吧。”
秦全扫了眼主子微红的耳根,笑嘻嘻退了下去。
丁薇带了最后一道红烧鱼同鱼丸汤回来,见得秦全不在,就问道,“秦管事哪里去了?”
秦睿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尴尬,应道,“前衙有事寻他。”
说罢,他就拿起了桌上的酒坛子,问道,“一起喝杯果酒?”
丁薇听得是果酒,就笑道,“好啊,一杯吧。”
两人拾掇了饭桌,倒了酒就开始大口朵颐。都是累了半个月,又提心吊胆,终于吃的肚子溜圆,五脏六腑才好似落到了实地。
末了,一边喝着略略带了甜味的果酒一边说着闲话儿。
“一会儿你可记得让人帮我安排回东昊的船只,明日我去拜访一下桃花家人就赶紧上路了。”
丁薇想起即将回家,就心情大好,欢喜的一口喝干了酒水,又满了一杯。
秦睿挑了挑眉头,想起这些共患难的时日,再扫一眼对面神采奕奕的女子,不知怎么,心里有根弦又被拨动了。
“东昊到底有什么好,你这么心急回去?”
丁薇正要给他倒酒,听得这就就瞪眼反驳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是我家,怎么就不好了?”
说罢,她顺口又玩笑一句,“起码我们东昊的男子比你们这里要英俊?”
秦睿听得失笑,丹凤眼斜挑,神色里魅惑之意更重,“哦,这话本王可要替大越的男子正名。难道天下还有比本王更俊美的的人?”
“当然,”丁薇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也比平日多话,笑道,“我家夫君就比你俊美一百倍!而且还专情,他说一辈子只娶我一个!”
“嗤!”秦睿听得心头泛酸,冷笑反驳,“这样的话,恐怕也就你这样的傻女子相信吧。你们东昊那个皇帝,先前不是还要娶个厨娘,昭告天下皆知,如今不是也娶了铁勒的公主?”
“别人是别人,我夫君是…”丁薇翻了个白眼,刚抬手给自己倒酒,却突然醒过神来,手里的白玉酒壶“吧嗒”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你…你说什么?”
秦睿眼见她大眼瞪得几乎要掉出来,脸色白的怕人,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丁薇却是一把扯了他的袖子,哆嗦着嘴唇又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方才?”秦睿极力回想了一瞬,到底应道,“我说东昊皇帝娶了铁勒公主…”
“滴答,滴答!”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就从丁薇的眼里涌了出来,落在青石地板上,好似夏日急雨,清脆又冰凉。
秦睿看得丹凤眼瞬间瞪圆,下意识伸手想要擦掉那眼泪,又暮然停在了半空…
丁薇却是顾不得发现他的异样了,怔愣着坐回原位,抱起酒坛子就咕咚咚灌了好几口,末了一把抹去眼泪,说道,“帮我找船,我立刻就要上路!”
秦睿收回了手臂,手指点了衣摆上沾染的泪痕,却好似被烫了一般,指尖儿瞬间灼痛起来。
“你难道同那东昊皇帝有什么干系?为何他娶了公主,你要流泪?”
许是生怕从丁薇口中听说什么答案,话音落地,他又反了悔,紧接着说道,“先前洪水,金河上的船只被冲走许多,不好找寻。你先好好歇一晚,最快也要明日送你走。”
说罢,他起身就走了出去。
门外,天边的彩霞已经彻底消散,再见不到一点儿绚烂的色彩。
黄昏,逢魔时刻!
秦睿抬头望着天空,耳边听着屋子里极力压抑的低声啜泣,胸口憋闷的简直要爆裂开来。
先前留在东昊的暗线送来的密报,就曾零星说起东昊那位死而复生的将军钟情于一个厨娘,那厨娘不是如何美丽,但做的一手好菜,生性良善聪慧,跟着那将军一路打到京都,甚至上表为伤残兵卒安排后路,更是梦里得文曲眷顾,背诵绝世好诗三百首之多。
他当日在东昊,还曾动用暗卫抢了一本,日夜诵读。
但他刚刚回到东昊就听说已经那位做了皇帝的将军,带了亲卫在运河附近搜寻什么。
若不是越都这里牵扯太多,他尚且自顾不暇,否则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神秘的厨娘。
不想,他早就实现了这个愿望,却在分别前的一刻才得知,如此诡异,如此可笑,如此…
亏得他一直自诩聪明,厨艺好,会医术,极度善良聪慧,行事大方又无所不知,从不透漏夫家的任何讯息…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贴合,真相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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