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碾坊这片地方,在朝霞里打扮地格外旖旎。李雪春蹲在河边洗着茶杯,河中,露出许多石头。接着湘琴走出院门,到碾坊外,和碾坊大伯打了声招呼,来到了雪春这里。湘琴手里拿着木梳,摆在石板凳上。她松解发辫,站在石板凳前,唤道:
“雪春,你起床怎么不叫我一声?”
“见你没有开门,不想喊醒你。哎,湘琴姐,昨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见了什么?是不是梦见王少爷向你求婚?”湘琴见把王少爷说出了嘴,她忍住,不敢笑出声。
“你说什么?湘琴姐,你怎么把我和她扯在一起?我是丫鬟,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就是梦也不会梦见他。是不是你梦见了他?因为你还欠他的账。”说后,两人呵呵笑起。
这种没有头绪的笑,让她俩放声起来。是她们在自己的日子里,投入地最纯洁的天真。这样的日子是短暂的,如果突然冒出一个他,那么不久将宣告它的结束。之后,它将在记忆里永恒。在今后的时光里,它美丽的让人回味无穷。田志清、王绍潇一个个从现实里向她们走来。两位姑娘对生活的想象,从此变的多姿多彩,渐渐的提醒她们,这世上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接受这个世界,还要一个承认自己命运的人,与他一起面对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从单纯的女儿日子里,开始在发现那个人,同时又让别人发现了自己。她俩又说起前天发生的事,荡漾起的笑声,给她们的人一样吸引人。湘琴说:
“我欠他的账可以还他,你让王绍潇丢了魂怎么办?”
“你真坏,再说我,这些茶杯由你来洗。”
“要我洗茶杯没关系,只要你承认王绍潇是喜欢你。”
“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其他人你如何想他,你去想好了。”
杨湘琴看她在老老实实地回答,呵呵地躲着乐,她说:
“难道你不承认王绍潇对你的眼神是认真的?有诚意的?”
“你左一个王绍潇,右一个王绍潇,本来没有那回事,都让你说的是那么一回事了。”
“婚姻大事,有时是要人撮合的呀。”
雪春说不过她,从河里使劲给她泼水,湘琴躲开着,憋住的笑刹时爆出,松散的长发随着飘开。好一阵她还没止住笑声。见雪春不做声了,她扎着发辫,走到她的旁边央求道:
“雪春妹妹别生气好不好。”亲昵地唤着在逗惹她。
“谁跟你生的了气?”雪春说着话,手在茶杯里转动着。
“雪春,告诉我,昨晚做了个什么可怕的梦?”
“你想听?”
“不想听还问你?”
“我说了,你不要东想西想在说我。”她转头看着湘琴,见她点着头,觉得这回她是认真的,才踏实地说:
“昨晚,我梦见一条大蛇咬住了我的手。”
“那是个什么梦?”湘琴思索着说。
“等会儿去问问张婶,也许是一个吉祥的梦、喜梦。”
“你又说了,我真的不想理你了。”
“那是我说快了嘴。”
“你是说惯了嘴。”这时雪春佯装生气地说。
“好妹妹,别生气。你不理我,那还有什么意思?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还不如林黛玉。”湘琴故意拉长着脸,拿起雪春沾有河水的手,在脸上抹着,装出一脸的哭相,雪春一下子笑弯了腰道:
“泪都不晓得如何流,田志清怎么不喜欢你?林黛玉也要羡慕你,田志清长得恐怕不比那贾宝玉差吧?他比贾宝玉更痴了。不信,你对着田家洞那个方向喊一声,‘田志清’。也许他明天回来敲你门的。你心里想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想让我说出田志清这个人。”
雪春这么一说,湘琴不由地想整她。做着手痒牙痒的样子。见湘琴端着脸盆动不了手,雪春见她动作实在滑稽可笑,她俩闹着进了院门。
过一阵,湘琴和雪春一个提着篮子,一个握着本书,走过木桥,来到碾坊这边歇凉。
夏日的上午,阳光洒遍了河滩。来河里的人从早上起没有间断过,不时传来孩童们戏水的笑声、喊声,瞧着他们的人也在眉开眼笑。河柳树映在水面上像一张水墨画。
李雪春将提篮里的旧衣服撕开,准备秋天做布鞋用。她的目光时常转移到孩童那里,湘琴静心地翻开着书。雪春也不打扰她,知道她这阵子来了书瘾。无意间,她的目光在湘琴脸上扫描着,如欣赏一幅画般地看着她:无论是五官,还是脸型,漂亮的让人看不够。平常展示的高贵和活泼,时时都能影响别人的心境。现在所有的美丽专注在此刻。
风,吹动起她额前的发丝,清亮的明眸,在字行间搜寻着。碾坊这片地方,因为有她,有奔流的河水;完美了碾坊这片如画的风景。湘琴是这画中的佳丽。这样的人儿,难怪田志清认识她后,便对她一往情深了。雪春看着她,忍不住地说道:
湘琴姐,碾坊这片地方像一片仙境,你是这片仙境里的女仙。”
“那你呢?是女仙的妹妹了。”
“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我说的也不假;你想想,为什么王绍潇会有那么痴迷地瞧你?是你的容貌迷住了他。高鼻梁,瓜子脸;尖下巴。难道我说错了吗?”
李雪春不愿和她再说下去。心想:真奇怪,湘琴姐肯在我面前提起王绍潇?我对他什么都没有呀,那个王绍潇真害人。
湘琴看着书说:“雪春,王绍潇难道不好吗?要是你能嫁到王家,穿戴应有尽有,我这个小姐还不及你嘞。”
“谁稀罕那些,你们富贵人家的日子要人受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我的姐姐。”湘琴合上书,将书捂住胸前说,“她让我多羡慕,我看了这么多书,一点用场都没有,这兜河柳在四季里变化着它的风姿,给人美感,供人歇凉玩耍。让自己有价值的生长在这片不大的地方。而我却不能像它这样,展示自己,我总觉得自己生活的太单调,也想有机会、有地方,展示自己。觉得眼前的日子是渺茫的,甚至有时想到,我会不会一辈子这样地生活下去?刚才看书的时候,突然想到,能当一回教书先生,像那样的生活,我也会感到满意。可是,我不但做不到,连出大门的自由,都不是握在自己的手里。”
说到这里,坝口传来了“嗷嗷”地叫声,她俩见到王绍潇手拿钓鱼竿,朝碾坊这边走来,在他的前面,那些快要走到河里的孩子,欢喜的跑了起来。王绍潇也同时朝她们这里望着,很快脸上扬开了笑容,心里乐道:今天来河里主要是为雪春来的,这几天她让我想入非非,一个心事地只想着她。出门前还担心她俩会被关在院子里,原来已在碾坊边了。碾坊那片地方,配上她两个姑娘在那里聊天说话,更是如诗如画一般。画上的天使永远在画上,她俩却是漂亮可爱的人儿,处处让人人见人爱。杨二小姐长得天生丽质,但高傲任性,难如人愿。现在我心里只想得到坐在石板凳上的那个人儿,背后想她时,希望能见到她一面,便感到满足。但是,现在见到了她,又想能与她站在一起说一会儿话,那才美哩!想归想,我是不甘心的,我要试一试。此时,他的目光看向背朝着他的雪春。
“雪春,王绍潇来了,到楼上取钱来还他。”雪春得到了湘琴的吩咐,从石板凳上站起,走回了院内。
王绍潇刚好来到了她俩的对面,便看着雪春跑去了院门,差点喊出声来阻止她,他又不好意思,怕湘琴看出他这层心事。在这瞬间收敛了自己的举止,见到一起下河来的伙伴,去了碾坊深水潭那里,已甩起了鱼钩。他站在河对面与湘琴招呼道:
“二小姐在看书?”
“王少爷今天下河来了。”王绍潇应着朝她笑去道:
“二小姐在这儿看书?这么来说,二小姐书房比谁家的都大,并且,被碾坊这片天然的风景打扮得如画一般。二小姐真有福气,能享受到如此惬意的书房。”
“这儿得确是读书最理想的地方,因为它,我多少了解了你,你虽是个富家少爷,却让人看到你热情、友善、仗义的另一面。”
“今天算没白来,终于让你知道我王绍潇是个大好人。”他和湘琴同时嘿嘿地笑起,王绍潇谦虚地说道:
“二小姐你再往下说,会把我骇跑的。”
“我也想对你说,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湘琴说后,他俩同时大笑起来。
“哎,你的丫鬟雪……雪春,她怎么不来陪你了?无论走到哪里,我看你两都是形影不离的。”
他在投石问路,免不了要暴露内心的慌张。想到湘琴那么聪明,定会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希望如此。
王绍潇提到了雪春,湘琴心里替雪春一阵惊喜,甚至,想到了雪春做的那个梦,是不是真与王绍潇有关?于是,她笑道:
“王少爷,难道忘了,我还欠你一笔账呀,我看你走到河滩上时,让雪春回院子,取钱还你。”
二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为这个事才到这里来的。因为常古城只有这条河,也只有这一带最好玩最漂亮。那钱还提什么还不还的?算了。”边说边走去他伙伴那里。
这时,雪春出了院门,过木桥走来。站在湘琴身旁,雪春递上说:
“湘琴姐,给你。”湘琴满脸笑容地看着雪春说:
“要我去送?你送不一样吗?快去还给王少爷。”
雪春依他,下到河边,一步步跳过跳岩。王绍潇有意回头,见到了过跳岩的雪春,担心起她会不会踩进河里。下意识地往回走了几步,欲上前制止。见雪春到了岸边,他才轻松起来。看着雪春朝自己走来,轻飘飘的夏衣裹着她苗条的身段,有趣的是她低着头不敢朝他这里看,温柔的样子,真是好看。
雪春站着了离他还有两三步的地方,还是低着头,她拿钱的手伸了过去。此时,王绍潇没有注意伸来的手,带着高兴的笑容看着她,如他想象的那样,终于如愿的与他站着了一起。
这位梦寐以求的人儿,瞧她,也不敢正视看我一眼。这时的我,也是如此。不知如何安排自己,该怎么让她明白,我心中对她有那意思,对她说,我是如何地想她?真心真意的,没有一丝虚伪的,想与她在一起谈话聊天,望着她白嫩纤细的手,该是握住还是抓住她的衣袖?
王绍潇心花怒放地这样想着,接着在心里恳求道:雪春你来了,你不要马上离开,陪我一会儿,只一会儿。噢,不,不,这怎么说出口?
李雪春有几分慌张地看着他。忍不住笑起。因为,在雪春的眼里,此时,王绍潇比往常多了几分傻相。她在心里揣摸道:他怎么呆呆傻傻的?以前,对他,只是瞟瞟闪闪地瞧一眼,今天站的近了,他那样子,虽憨,还真一表人才。想到这里,她低头噗嗤一笑,将头偏向一边。
她的笑声,让王绍潇从不知所措中轻松起来,他嘿嘿地笑道:
“这钱,哪要还?”见到雪春收回的手,再递给他时,忍不住笑道:“拿回去吧,杨二小姐太小看人了。”
“拿回去?”雪春睁大眼睛反问说:“不拿!湘琴姐的脾气我知道。她会让我再来还的,我怕过那跳岩,那跳岩是一个个石头垒起的,不牢实。要是我跳到水里,你和湘琴姐会笑我的。”
王绍潇听得乐开了怀,雪春的话,让他抖擞起了偏偏少年的风度,雪春见他笑的开心,说:“笑?笑什么?刚才傻乎乎的,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快拿着,你和我到湘琴姐那里去,你自己对她说。”雪春转身欲走,王绍潇诚恳地唤道:
“雪春,雪春。”于是,深情的眼光投向她,雪春全看在了眼里。低下头轻声地说:“什么事?”
“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雪春这么一问, 他显得紧张起来。欲言又止,实在难以从嘴里将话说出来。
“王少爷,你在想什么?和你站久了,回去湘琴姐要取笑的。”她话一停,同时绯红了脸。
此时的王绍潇根本没听清,雪春在说什么。他有满腹的话,理不清该说那一句,又如何说出口?他走上前,站近她,壮起胆说:
“雪春,答……答应我,做我嫁娘子,好吗?”在说话时,竟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雪春的手。雪春惊讶地望着他说:
“什么?你说什么?”
李雪春看着自己的手已握在了王绍潇的手掌里,慌乱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有什么话,哪怕是最平常的一句话,她已不知道要怎样说出。她在挣扎,很快地挣脱了他的手,马上将钱摆在了他手里,跑走了。
雪春跳过跳岩,头也不回的,直径朝院门跑去。
这时,湘琴喊道:
“雪春!雪春。”再转过头去看王绍潇,见他站在那儿没有动,看着自家的院门口
。
晚餐桌上,雪春低着头只顾吃饭。杨二娘怀疑她是不高兴了,还是生病了?夹菜在她的碗里。雪春如梦醒一般,抬头时脸已通红。
“谢谢太太!”她赶忙说道。
“雪春,一天够累的,桌上摆的菜,喜欢那样随便吃,不要饿着。”杨炳江关切地说。
“老爷、太太,不是……”雪春话说一半时,便听到湘琴在他们的旁边怯怯地笑起。
“看你那儿童般的样子,雪春病了,要请医生。不然,谁来陪你?”
杨湘琴听着祖母的训话,同时将雪春扯了一下。雪春看着她,她又做着怪里怪气的样子。雪春见了只想笑。
夜晚,雪春回到吊脚楼的房间里,湘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与湘琴招呼后,整个人倒在了床上。她还处在与王绍潇见面的复杂意念之中,朦朦胧胧的她怎么也理不清心头的纷乱。第一回有人当面向她求婚,令她既喜又怕,启蒙了她内心里从没有过的言语:他还会来找我吗?为什么是王绍潇向自己求婚?要是他,德虎哥,那不更好?德虎哥,他会向我求婚吗?他现在是不是成家了?湘琴姐在花坛摆表演会,说‘他来了’,后来,我心里对徳虎哥越来越明白了。王绍潇怎么会看起我呀?
“怎么不说话?”湘琴在写着字没有瞧她说,“打断了你甜蜜的思路,你不会怪我吧?”
“你说什么呀?”雪春自己笑着,不好意思地坐起。
“我想,王绍潇没找你嗓子的麻烦吗?说话好有力。”雪春暗暗忍住笑,随便地说:“提他干什么?”
“怎么不提他,是他让你有了这么重的心思。我可从没见你,这么沉默过,难道不值得我怀疑,吃惊吗?”
她说着转过身来,见雪春不做声,又倒在了床上。她放下笔,来到床边坐下。雪春欲侧着身,被湘琴制止了。雪春伸来手,湘琴牵她起身。俩人不约而同的笑起,雪春掩盖道:“我没什么。”
“莫骗我,这半天都不敢抬头看人。问你什么,也不理会,莫不是王绍潇把你的魂勾走了。”
“不是,是他把我的魂吓跑了。弄的我在你们面前,像没了魂似的。”
“他,是不是向你求婚了?”湘琴见雪春朝她点着头,泛着笑容的脸,又一头栽在了被上,她俩同时笑开了。湘琴说:
“雪春,这时好事,喜事。你能有这样的归宿,我替你高兴。”湘琴坐起认真地说。
“不,湘琴姐,我是丫鬟,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我们一个天一个地的,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姐碧春,她不是嫁给了你的姐夫?”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从我姐的身上,我对富贵人家的生活不感到恐惧,虽然,我姐戴金戴银,住着高楼大院,她在张家的地位,还不如我在你家当丫鬟。”
雪春说到这里,湘琴笑了,称赞道:“小小年纪,心计还多。”
“其实,年纪和你差不多,不要把我看成是初进你家的那个丫头了。”她们嘿嘿地笑着,湘琴握住她的手说:
“那你对我说说,王绍潇见到了你是怎样的?站了那半天,都说了些什么呀?”
“他站在我面前,同我们见到他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忍不住要笑他,他见我笑了,人才显得轻松灵活。后来,他的话,把我弄得没了头脑。只觉得脸很烫,心突突的跳,什么也不知道得跑开了。”湘琴笑的合不拢嘴,继续追问道:
“那你老实说,你两到底说了些什么?你不说,今晚你休想得睡。”
雪春伸手便要打她,俩人闹了一阵。雪春难以启齿地样子,在湘琴眼里实在可爱,摆着乖巧的样子讨好她,雪春只得羞羞答答地说:
“他说:雪春,做我嫁娘子好吗?”说完她一把抱住了湘琴,俩人笑成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