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炳江走在赶场的人群中,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江,她愣了一下,马上认出了,唤道:
“彭亮,你看,走来的是杨大叔。”
彭亮抬头,看见杨炳江在问场上的货物。彭亮说:
“是杨大叔,是他。他们回城来了。”
雪春高兴起来,她快步走上前,一面唤道:
“杨大叔,大叔。”
杨炳江听见了喊声,见他俩走来,杨邵波和姚二娘同时对他俩看去。二娘唤着雪春,他们走近,雪春抱住了二娘。旁边的人,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相互问候着,抹着相逢的泪。几年不见的面孔,现在又在了面前。
这阵子,他们说起了张宏源一家,盼望着他们尽快归来。又共同想着了一个人:周玉菡,重逢的时刻,大家为她吁叹着,杨炳江说:
“这几年,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光景,玉菡,则非同一般啊!”姚二娘听后,话锋一转道:
“现在,有了机会,这回,玉菡会不会给我们一个惊喜?”雪春说:
“只等许涛海了,他能到常古城露一下面多好。”姚二娘却说:
“现在是想玉菡得到回城的消息。”
姚二娘说后,他们一起看向周家寨的方向。这时,杨邵波往旁边一偏,下意识地走上前,唤出“爱”,又住了嘴。不远处,田爱萍在挑选生姜。杨炳江与邵波同时瞧见了她。因为爱萍的旁边站着一个男的,大概是她的丈夫。但是,邵波的声音,引起了爱萍的注意,她转过了头,看见了邵波。然后,惊喜地笑起。走近邵波,那男的,从后面跟上。爱萍说:
“邵波,你们全家都回来了。看到下放的人,已经回来了些,我想,你们也该回来了。今天,终于见到了你们。看你们样子,是才下车的?”邵波点着头在回答她。爱萍对站在旁边的男士说:“他是我丈夫,人,也老实,话少。”
那 男的,和田爱萍差不多高,长相一般,嘴巴突过鼻子,只是肤白。留着寸头。穿件中山装,右胸前别个相章。他和邵波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田爱萍走去杨炳江和姚二娘身边,与他们招呼着,这阵,邵波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他们在说什么,他已不知道了。往事像蚂蚁,在他心里噬嚼着。脑海里,回到了住在葫芦镇的第一个夜晚,那个晚上,他彻夜难眠,去队上干活,中午休息,独自一人坐在山坡上,回忆着与田爱萍在一起的时光。默默地流着泪,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情绪消沉。当时,为了不让自己垮下,唱起了歌,后来 ,认识了二燕,心情逐渐好起来。
“邵波”田爱萍唤他一声,邵波从记忆中清醒过来。爱萍回头看了邵波一眼,然后,低着头离开了。邵波从她的目光里,感到了他内心里有着的歉疚。那一眼,让邵波愣在了那里:她看那一眼,我和她,这一生都终结了。她为什么不问我结婚了吗?我很想告诉她,我有彭二燕了。是的,我要对常古城人说,我有彭二燕!我有彭二燕了!
在这时,他感觉到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邵波见到了是彭亮。于是,他们一同走上前去。
经雪春的介绍,杨炳江他们有了住处,租在了碾坊对面的一户姓李的人屋里。大概他们习惯了挨近河边的地方,现在出了大门,便是河滩。虽然一切都已改变,然儿,河水,河滩,碾坊,河柳,这些还是没变,给从前一样,在他们的日子里保留着。
在租住屋里,雪春、彭亮在帮忙整理 行李,杨炳江告诉他们一个喜讯:为邵波办结婚喜事。雪春和彭亮知道后,笑了起来。彭亮说:
“大叔,你们是带着喜气洋洋的好心情回城的。邵波,赶场时,你怎么不让田爱萍知道,你快要婚礼了。”立刻,雪春欢喜起来,她说:
“刚见到你们,只知道高兴,没有问你们湘琴姐一屋还好吗?邵波结婚大喜,湘琴姐他们要来常古城了。”
忽然,姚二娘揩起了眼泪。雪春他俩惊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邵波含泪说出:
“雪春姐,彭亮哥,我二姐夫顺礼哥,他去世了。顺礼哥,为了救火,坠崖身亡了。”这时,雪春站在行李边,悲痛地说:
“我大儿子喜旺,为救一起砍柴的伙伴,被山洪冲走了,喜旺;我的大儿子,也离开了我们。”
“雪春!”二娘唤一声,把雪春抱住了她。
杨炳江 坐在堂屋里听着二娘在安慰雪春。他说:
“你们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但是,每一天都在变,现在,我们再一回见了面。一天天会好起来的。”雪春接上他的话道:
“大叔,能回城,说明机会在转好。我和彭亮都是这么想的。”彭亮在房里和邵波整理床铺,他在房里应道:
“会好的,大叔。”
“冬月初八也快了,彭亮,邵波的婚事由你当主事。你和绍箫到队上找人去娶亲。晚上我去绍箫屋。”彭亮走来说:
“我现在去绍箫屋,喊他来,我们再商量。”彭亮说着出了门。
这几天,李雪春和杨炳江他们同时在办理回城手续。经过安排,他们回到了茶叶一队,成了正式的社员。彭亮回到了服装厂上班。
冬月初八这天清早,杨炳江租住的屋外,响起了鞭炮声,去葫芦镇娶亲的队伍出发了。杨邵波送彭亮他们去了汽车站。客车已经远去,邵波脸上的笑容,只差告诉街上的行人,明天要做新郎了。想到二燕答应他一起唱《婚誓》的,在操心明天二燕敢唱吗?邵波这阵在甜蜜地猜想着。
邵波不会想到,王少箫坐在娶亲的客车里,对自己第一回当押令倌,想着栏门的那些四言八句,昨晚睡在床上,还在打腹稿。有着一股好胜心,想对过女方请来的栏门高手。他没有别人坐在客车里清闲,寻思着栏门那阵,自己如何过关?
娶亲队伍里,有人和绍箫搭上了话,开始讨论他拦门的事,引来了一阵笑声。因为,栏门是娶亲精彩有趣的第一关,让娶亲人进屋,全凭王绍箫那张嘴,客车里,时有笑声传出。
客车进了葫芦镇的汽车站。王绍箫下车见到了站在旁边的杨湘琴,他俩同时认出了对方,招呼后,王绍箫风趣地说:
“杨湘琴,这些年你没变,是不是葫芦镇这里的山水很养颜。”杨湘琴笑起,和她寒暄着。彭亮下车,和他们站在了一起,他们来不及说话,带着娶亲的人,去了二燕屋。
二燕屋的坪场边,已经摆上了栏门的桌子。旁边见到的多是镇上的姑娘们。鞭炮响过后,王绍箫和女方请来的拦门人,面对面站在桌前。栏门人说起了两句栏门词。在这时,王绍箫突然来了灵感,他唱起了歌,用歌对答女方的拦门人。这时,栏门的气氛全然不同了,葫芦镇的姑娘们,开始点歌名;有的说歌词,要王绍箫唱,有的唱一句,要王绍箫接下句。要么几个姑娘一起唱,娶亲这边几个男子齐声唱起,掌声笑声一阵接一阵。最后,娶亲的顺利过关。
第二天早晨,唢呐从二燕屋里吹出,越过葫芦镇上空,娶亲队伍坐在客车里,还有湘琴一家人同去了常古城。
杨邵波站在常古城汽车站的门口边,翘盼着从南门口方向驶来的客车。
终于,客车到站,二燕下车,站在了邵波身边,她穿着苗家人出嫁的新装,对邵波笑着。他唤了声:
“二燕,”
二燕还是那么笑着。邵波从唢呐人手里要来了唢呐,他吹起了《婚誓》,二燕用苗语唱出。这下,接亲、送亲的都惊呆了,杨湘琴没有想到,二弟用这样的方式迎娶他的新娘。她和邵波相互看 了一眼,对二弟的举动很是赞赏。
他们走出车站,直穿大街。那些出行在街上的人,都驻足望着娶亲的队伍,唢呐声悠扬在常古城的上空。
李雪春和田大妹来到了街上,听到唢呐声,她俩走近了娶亲的人。她们看见了杨湘琴,湘琴也朝他们这里走来。三人见面,湘琴将她俩拥抱在一起。然后,和娶亲的队伍往前走去。
今天,杨家在鞭炮声中,迎来了亲朋好友,祝贺他们喜事临门。
晚上,年轻人来屋里闹新房。杨湘琴和李雪春、田大妹走出,去到田大妹屋里。
她们一路上说着这些年来,经历过的往事。本是高高兴兴的,几多的惊讶里,她们相互看着,话语中的那些痛心痛苦的事,走在一起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
来到了田大妹的屋里,湘琴上了梯子,来到了雪春屋的临时住处:这屋上面铺有一层楼板,其余的四处通风,被雪春拿东西挡住,一屋人的铺打在这里,厨房在下面,和田大妹屋共用。湘琴见到这些,不由地叹息一声。下了梯子,她俩告别了田大妹,往回走着。
在路上,湘琴无意中牵住了雪春的手。雪春问道:
“湘琴姐,晓得志清哥的心里,还有你吗?”
“都是有家庭的人了,怎么那样问我?田志清那回见到我后,从前都放弃了。他有他的家庭,他那人;说话有趣又有味,谁和他在一起,都是快乐的。回不去的路,回不去了。”
雪春看着她,此时两人沉默着一阵,湘琴说:“雪春,彭亮出了那事,你心里还有怨恨的意思吗?”
“那时,我想了又想;真的计较和他离婚,我的三个孩子要遭罪。我是解了恨,无了怨,但是,灾难会再一回找上我的孩子。我宁愿泡在泪里,也不愿我的孩子有父无母,有母无父地过着。孩子的心里,其实父母是一个人,不能分开的。更何况我是个女人,他们喊我做了娘,我就是孩子的依靠。当时心里对彭亮是恨的;狠恨的那种。说实话,现在想到那时,都还有恨,想不通怎么和他走到这一步?可是,我珍惜他找我做对象那时,他那片痴心,我记在了心里。彭亮出事的那段日子,我昏昏沉沉,日子不好过。很不好过。最后,走过来了,彭亮,他的心里已恢复了正常。酒,他现在是不沾了,在服装厂上班。”
杨湘琴这阵不说话,很有心思地走着。她俩没有过跳岩,走去了碾坊那里。湘琴问道:
“彭亮那回出事回来,你想捶他吗?”
“想。但是,我不知道哪么打他?我照他胸前擂了几下。当时,我都没有哭的意识了,心里是又恨又疼。现在我觉得,我这个女人,最没有用。”
“讲这个话的女人,才是男人的心肝宝贝。”
她俩站在了河柳树下,湘琴对树顶看了一眼,然后,手撑着树,头靠在了手上。
这时,她听见了雪春的抽泣声。对她看去说:
“莫哭,雪春。我知道你想起了你徳虎哥。他们是想我们好好地活着。田大妹的丈夫彭有山,还有身残的田志清,他们都想我们过得好。所以,我们也要对得住他们。”
“湘琴姐,我这心里都成了老病,有时肯发作。徳虎哥,我肯想到他。徳虎哥要去朝鲜的前夜,我们来到了这里,我靠着树,他手撑着,他说要看我的胸脯,我不肯。每回想到这里,我好后悔。见到了河柳树,我突然来了泪。”
湘琴从荷包里,拿出了那个玉石片。在上面摸着。雪春见到了,从湘琴手里拿了过来,看着说:
“这块玉石片你还收着,志清哥,还给你留块玉石片,我徳虎哥什么也没有留给我,心里只有他的样子。”
“志清;你,我都有了家庭,没有时间去想从前。只是,顺礼的离世,我脑海来又翻出了从前;与志清的从前,那时光一辈子都会在心里。”
她俩靠在了河柳树上,朦胧的月光里,看着河水从岩缝间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