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上城区。
当姜离通过鬼门关进入阴世之后,本来已经开始减小的雨势再度变大,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再度变得阴沉。
一丝丝阴冷的寒风吹拂进天璇的府邸,黑色的雾气从无到有,逐渐转浓。于那阴冷的黑暗之中,整齐的步履声传来,影影绰绰的鬼影在黑雾中行军。
阴兵!
阴律司的阴兵凭空出现在府邸之中,阴冥之气随着行军而弥漫,笼罩偌大的府邸,并且向着玉楼包围。
但在同时,雨势突急,万千雨丝如同利剑,洞穿阴兵。
雨师元君的身影在雨中闪现,素手牵引,剑气成丝,结成阵势,霎时便见宏大剑阵浮现,剑丝切割阴冥黑雾。
凌厉的气机纵横切割,笼罩府邸的阴冥之气被破,一个个阴兵被斩杀成碎块,落地之后,崩散成一股股阴气,呼啸汇拢。
于那渐散的黑雾之中,五个漆黑的漩涡浮现,吞吐阴气,更有一种无形的森严之势浮现。
“五道。”
雨师元君凝眉,再催真气,剑阵越显凌厉。
那五个漆黑漩涡则是缓缓转动,其中之一转到最上方,内中黑暗消去,显化出一片仙境。
“转头逢五道,开眼见阎王。”
披甲的雄壮身影乍现,一只大手硬接剑阵,五指抓摄,凌厉的剑丝不知怎的,突然变得迟缓,紧接着就被一掌击破。
“神道。”
那人低喝,纵身从剑阵的缺口中穿过,看似笨重的披甲身躯却有着匪夷所思的速度,刹那间便已接近雨师元君。
“砰!”
雨师元君抬掌,素手一晃,便接上狂暴的一掌,磅礴如潮的气劲和森然掌劲碰撞,一种莫名的压制感出现在雨师元君身上。
她的道果,正在受到压制。
但雨师之能不仅在于道果,手掌的穴窍中浮现出符箓,雨师的掌上浮现出鳞纹,连眼眸都变成了竖瞳,猛地催劲。
“咚!”
下方的地面开裂,附近的凉亭被掀飞,唯有雨师身后的玉楼被一层阵势覆盖,得以幸免。
在惊天的动静之中,披甲之人被迫退,又化作一道森然黑光冲至,雨师亦是尽显强势,脸上浮现鳞纹,双掌运含风雨,掌动间,风云变化,雨势滂沱。
只见气劲变幻,掌印闪动,乍分乍合间,已是交手百余招,招招皆是近身搏杀,凶险异常。
雨师元君看似擅长术法,但在武道上也不弱,尤其在显化出《形坟》修成的法身之后,更是凶悍至极,和她那如天宫神女的气质全然不符。
百招之后,一声龙吟乍现,雨水成龙,随着雨师一掌击出,咆哮着噬咬住披甲之人。
“轰!”
阴冥之气猛然爆发,绿油油的阴火绽放,水龙骤然凝结成兵,被那人一掌震碎,但他也被迫退开,以避雨师元君之攻势。
“嘭!”
双足落地,地面如潮水般波动,露出了一身玄色狻猊甲,还有一张三十岁左右,却饱经风霜的面庞。
“五道将军姬玄通。”
雨师元君凌立半空,道出此人的名号,杀机凛然地道:“你来找死吗?”
无需多问,便知对方是冲着身后的玉楼来的。天璇都打到阴律司的老巢去了,对方岂会没有反击。
甚至于,在对方看来,那座玉楼才是关键。
只要攻击姜离和天璇的肉身,足可让他们二人败退。
只是,如此关键的弱点,自然少不了护法。
过去的数十年间,太平教的雨师元君一直和天璇并列其名,被誉为四品中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可现在看来,过去的雨师元君一直未曾展现出全力,她的实力可比传闻中强大多了。
因为
“应龙变。”
姬玄通看着雨师脸上的鳞纹和化作竖瞳的双眼,沉声道:“你是鼎湖派的人,而且,你的道果不是神属。”
姬玄通容纳了四品道果·五道将军,其身后的五个黑洞漩涡代表着道教传说中的五道轮回——神、人、畜生、饿鬼、地狱。他能够转动五道,对于相应之属的道果进行压制,然而刚刚他明明已经压制了元君的雨师道果,对其实力却没有太大影响。
神属的道果都有神躯类型的神通,对于躯体的裨益极大,一旦道果被压制,肉身自然也要受到影响。
雨师元君没受到太大影响,只能说明她的道果有秘密。
“看来消息封锁得很好,阴律司到现在还不知本座的真身。”
雨师元君颇为意外地说着,却无给姬玄通解答疑惑的打算,只将应龙变催动,一双手掌化为秀气的龙爪,额头徐徐长出一对玲珑的龙角。
看她的模样,确实不像是神属,反倒像是妖属的龙类道果。
她当年初修《形坟》之时,选择的正是应龙变。也是因为应龙变那掌管风雨之能,才让雨师完美的发挥雨师道果的能力。
至于她为何能够兼容雨师道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在当下,姬玄通要面对的问题不是雨师元君到底是谁,又为何道果不归神属,而是她太强了。
哪怕不如那个如今成为四品至强的姜离,也完全可以拦住姬玄通的脚步。甚至于,若非为了护卫玉楼,姬玄通都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一念至此,姬玄通身后五道漩涡转动,似是要甄别对方的道果属类,同时阴冥之气再度弥漫,试图从另一方渗入玉楼。
但是,还没等阴冥之气有成效,玉楼周边就升起三尊神影,风、雷、电,三种气机和雨师元君的气机相通,形成了完美的整体,茫茫白雾开始凭空而生,逐渐包围玉楼。
九黎寰空界法!
玉楼内,公孙青玥手托无字天书,风伯、雷公、电母三个道果在天书的操控下围绕着她盘旋,沟通雨师元君,形成禁法。
在她身后,天璇和姜离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如同假寐般。其中姜离的身体上还有电芒闪动,脸色苍白,看起来张指玄留给他的纪念依旧还纠缠着他,还未被炼化。
元神出窍算是修行者最虚弱的状态之一,更别说姜离身上还有伤。这种情况下,就算还留有神念在体内,也发挥不出多大的实力。
好在公孙青玥和雨师元君联手支起了九黎寰空界法。
当白雾逐渐环绕玉楼之时,姬玄通就失去了进玉楼的机会,除非他能够击败雨师,或者破解九黎寰空界法。
但是,姬玄通似乎并不心急。
甚至于
有些心喜。
雨师元君感应心机,发现对方似乎并不如预料中那般懊恼,当即心中生疑。可这时才出现怀疑,好像有点迟了。
一道神念已经先一步出现在玉楼之中,公孙青玥骤然回首,发现一道身影在身后凝现。
本该在阴律司中养伤的幽王竟是出现在此地,且其气其势,不见丝毫颓弱,恍如没有受伤一般。
道果神通·梦中斩龙。
幽王的五品道果,正是判官·魏征。
魏征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任地府判官,其有名事迹之一,就是梦中分化身外之身,斩了泾河龙王。梦中斩龙便是魏征的入梦化身之神通。
此神通能通过本体入眠来分化出身外化身,虽有时间限制,但实力和本体相近,不会和一般的分身神通一样,化身和本体有极大差距。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就是鬼修版的元神出窍。鬼修的本质为魂体,不可能做到元神出窍,而梦中斩龙让此成为了可能。
幽王施展此道果神通,就和姜离元神出窍一样,通过另起一体,免去遭伤势拖累,更关键的是能够出人意料。
作为奇兵出现的幽王还不等身形凝实,就果断出手,一掌捏印,纳九幽阴冥之气,击向姜离心口,一手盖压,直按天灵。
柿子捡软的捏,没有外挂三品道果且还身受重伤的姜离,无疑是最值得下手的对象。
而四品强者理论上已是只有一处要害,那就是识海,但心脏依旧是极为关键的位置,只是毁之不死罢了。
幽王一印击中心口,九幽阴冥之气轰掣,一手抓按天灵,千魂咆哮,直冲识海。
一上一下,打破心脏中枢,断其气,千魂入识海,占据识海。
当九幽冥气和千魂同时入体之时,幽王心中一定,“成了。”
与此同时,阴世中的土伯亦是通过幽王的本体感知情况,大喜,“成了。”
胜负虽还未定,但姜离这天生邪恶的姜氏小鬼算是栽了。有他肉身在手,最差的结果也能毁了姜离的肉身,坏他修行。
另一边,姜离面色一变,太阳真火也是势头一停,显然是察觉到了肉身遭难。
“小儿受死!”
土伯哈哈长笑,一拂受伤的地方,阴气弥漫,立即填补了失去的血肉,一挽长河,黄泉之水横跨长空,更牵引阴冥之气,如一条席卷天地的怒龙,噬向气机有变的姜离。
然而——
姜离的面色变化非是出现急色,而是露出了笑容。
“计成矣。”
一句“计成”,幽王第一个发现了异变。
他感觉到手掌触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原本盘膝而坐的姜离肉身竟然变成了一只蹲坐的大狗。
此时,它正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得意的笑容。
打入大狗体内的九幽阴冥之气就如泥牛入海,被一个无形的空洞吞噬,而识海虽然被送入了千魂,却完全没有一点作用。
啸天有天狗血脉,体内自有一方空间。
它又是狗形法宝,神魂早就被炼入身体了,识海都是空的。
幽王的两记狠手都毫无作用,反倒是将自己的手臂送到了啸天嘴边。就见那大狗低头就是一口,咬住了幽王的手臂,风、火、兵三灾之气通过牙齿狠狠注入。
“中计了!”
幽王当即醒悟,这狡猾的姜氏小儿又在示敌以弱,试图请君入瓮。
“走!”
他以神念传音,试图通知姬玄通,同时果断撤去神通,散去化身。
姜氏小儿确实阴险,巧布疑云,让自己明知对方多次欺敌诈敌,还是中了计,但他也没想到中计上当的会是梦中斩龙所化之身。
这个圈套布局再精巧又如何,终究只是坑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化身。
想到这里,幽王反倒有种得意之感。
可也就在他想要留下一声嗤笑时,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了幽王。
阴律司大殿内,幽王的本体猛地睁开双眼,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他骇然发现,这阴曹之地竟然出现了滚滚热流。
大殿在震动,从边角处可见裂纹。
热流在涌荡,夺目的光辉从大殿之外照射入内,殿外还能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阴律司中的鬼差在发出垂死的悲鸣。
这片天地迎来了光明和太阳,远方有大日升起,散发出无穷的光和热。
幽王强撑着伤体放出神念,结果还未出阴律司,神念就被灼烧一空,令他忍不住吐出幽绿的血液。
异变!
剧变!
阴律司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变数!
更关键的是——
“土伯。”幽王面露忧色。
此时,土伯的震惊并不比幽王要少。
当他纵长河以鞭苍穹,乘胜追击之时,太阳真火由衰转盛,如天火燎原,席卷长空。
长河遇真火,正是水火不容,金焰灼烧,顿时蒸腾起漫天的水雾。
姜离的气机暴涨,周身都散发出炽烈的光辉,身形变化,双手化作了金色的羽翼,下身生三足,尽皆舒展,如摄天地人。
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姜离从人形变化成了三足金乌,更关键的是他的气机比起先前还要胜出数倍有余。
这哪里像是元神出窍,就算是本体,也不过如此了吧。
金乌巡天,如光似影,分开弥漫半空的水雾,在剩下的一截长河上撞出个洞口,金翅如刀,站在土伯身上。金色的太阳真火缠绕着翅膀,一击斩入土伯之身,灼烧出大片的黑气。
这一击,姜离是蓄谋已久,先是示敌以弱,引得土伯出击,又突然提升太阳真火威能,化出金乌之形,破空重击。
其速之快,让土伯都难以反应,失去了肉身的束缚,在这特殊的阴世之中,姜离发挥出金乌之速,至快至极。加上土伯未曾料想到姜离会实力暴涨,以致于生受了这一击。
这一次可不像是先前那般只是真火灼体,而是当真斩入了体内,饶是以土伯之境界,也是不由发出一声闷哼,虎脸一片狰狞。
来不及多想原由,土伯毫不犹豫以掌成刀,斩向翅刃,一手握拳,呈现晶红之色,死气冥气煞气凝于一拳,轰捣金乌。
姜离天眼不显,但依旧具备观照十方之能,同时在识海中显化八卦,推演变化,一收翅刃,双翅合拢,横挡拳锋。
“轰!”
狂暴绝伦的凶煞死冥之气衍化无穷无尽的黑暗,太古之时最初冥神的威仪在这一拳中展现,拳锋之下,魂灭魄散神离意毁,一切的魂灵都在泯灭。
绝灭生灵形神的死冥之拳撼撞金乌双翅,太阳真火猛地爆散,形成绚烂的光火。
而在下一瞬间,太阴行空,以阴转阳,金乌周身都膨胀出神光,形成日轮,刹那间——
“嘭!”
如同货真价实的太阳在爆发太阳风般,神光所致之处,黑暗不存,焦痕自拳锋蔓延直上,吞噬土伯一臂。
论力量,即便是姜离突然爆发,也是不如土伯的,他能够得手,只因为蓄势已久,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若天璇相助,二人联手,却是完全能够匹敌土伯。
土伯退!
他只能退!
而金乌和太阴明月则是乘胜追击。
三足金乌双翅化刀,三足九指皆如剑,纵斩横削,划破重重黑暗,太阳真火凝聚于双翅与三足,道道刀芒剑光交错,太阳的至刚至阳和毁灭皆在其中演化。
“身化幽冥。”
土伯低吼,身形影影绰绰,似虚似实,无数道符箓形成锁链般的痕迹在体内交错游走,挪移闪烁,避开双翅,双手爆发死意,先是画圈,然后一收,如同打开鬼门,从地狱中伸出双手。
三只狰狞的巨眼中传来鬼哭神嚎,一瞬间有上万魂灵被泯灭,化作绝灭神魂的狂澜轰卷,和狂暴攻势并行。
然而,这对姜离毫无效果!
这是当然的了,因为在此处的就是姜离的本体,而不是单纯的元神。
姜离的肉身、先天一炁都化作了元神的一部分,完完整整地进入阴世,而不是土伯所想的元神出窍。
先前实力暴涨,只是姜离将实力完全发挥出来而已。
而在之前,则是刻意压制到元神出窍的层次。
他所说的计成,看似是在用肉身钓鱼,实际上却是要对土伯下手。
真空军了这么多次,姜离又岂会毫无变化,依旧用老套路?
事实也证明了,这新花样真的有用。
虚虚实实,土伯以为姜离在第一层,自己在第二层,后来发现姜离的肉身是诱饵,在第三层。可实际上,姜离的真正目的还是在第一层,他就是想和天璇联手对付土伯,只是做了点小小的掩饰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