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人曰财,自古无粮不聚兵。”
李守汉声音不大,但是话说得很清楚。
“整军经武,提高战斗力,严明军纪,各处都要钱粮,一旦大战开始,更是金山银海米山面山的往里填。”李守汉很不客气的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香甜的热可可。
“倒是涨了见识,果然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马士英不着痕迹的捧了李守汉一句。
“首辅大人说得是。所以,某家在南中时,将农田水利之事,放在了头等大事。不然的话,一场洪水,一次旱灾,一场蝗虫,便将农人一年辛劳化为乌有。试问,没有粮食,国家如何养兵,如何兴办教育,发展工商?”
“所以爵帅便一直都说,无粮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兵不安?”朱由崧按捺不住眼睛里激动的光芒。
“正是。陛下,臣也不过是将太祖高皇帝当年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取了前面两句之精华,稍加变化而已。”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李守汉也很好的回了朱由崧一句,所谓的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当着面吹捧我,我就说我这不过是效仿你家老祖宗的招数,没有什么稀奇的。
弘光皇帝朱由崧点了点头,对李守汉的话表示赞同。旋即便将目光投向了首辅马士英:“老马,朝廷所辖之地,钱粮征收情形如何?爵帅所说的聚人曰财,那是至理名言。不能朝廷总是让爵帅自己掏出钱粮来垫付军费开销啊!?”
朱由崧这话,无意间暴露出了他内心最为焦急的担心之处。堂堂的大明朝廷,却总是让一个臣子掏自家的府库钱粮出来为朝廷养兵,这说到底也是个不体面的事。长此以往下去,朝廷的军队到底是朝廷的兵马,还是他李守汉的家丁呢?所以,必须要尽快的恢复朝廷的财政体系!
马士英也是个善于揣摩上意的主儿。对于朱由崧内心那点帝王心思,不说是了如指掌,也是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陛下,自陛下登基以来,圣恩广布于四海,裁减丁税银,开设恩科。清理历年积欠钱粮,恢复神宗旧制,府库之中已渐次有了充盈之象。这,也有赖于爵帅有识人之明。”
马士英所说的李守汉所谓的识人之明,便是指的他荐举了着名的排枪抄家查白地,这位查御史,在苏州府一带弄得鸡飞狗跳。但是,要说苏州府的读书人、官绅们也是一群贱皮子,当年万历皇帝、魏忠贤魏公公派人来收税,他们敢聚众闹事,动不动的就砸烂了府衙。可是,如今查白地动不动就排铳齐发的抄家来追缴积欠钱粮,他们反而都乖乖的像个猫儿一样。
被抄家的不敢反抗,没有被抄家的,纷纷的钻山打洞的凑钱买粮食来交清历年来欠下的钱粮,有的人甚至去借了高利贷。(什么世道啊!从来官绅都是放高利贷的,怎么今天轮到了官绅们来借高利贷了?让人想到了被凤凰等媒体明里暗里各种诟病的“五反”运动,那可是让无数的资本家们痛苦不堪的噩梦啊!)
有这么得力的帮手,马士英推行新政、恢复万历年间旧制和追缴历年积欠钱粮,这三项工作进展的就相当的顺利。至少,比马士英自己和他的幕僚们想象的顺利得多。
“陛下,如今朝廷在浙江、江西(不包括赣南在内,明代的行政区域划分,赣南是一个单独的行政区域。)、湖广、南直隶等处进行积欠钱粮清理和恢复万历皇爷旧制。”
“其中,按照万历旧制,浙江登记在册需上交钱粮田地,46,696,982亩地,需交税粮2,522,627石,平均税率0.054石/亩;江西登记在册需上交钱粮田地40,115,127亩地,需交税粮2,616,341石,平均税率0.065石/亩;湖广:221,619,940亩地,需交税粮2,162,183石,平均税率0.010石/亩;南直隶:77,394,662亩地,需交税粮6,011,846石,平均税率0.078石/亩。”
“按照陛下所颁发之恩旨,清理积欠钱粮从崇祯二年开始,在此之前,朝廷钱粮征收以魏忠贤魏公公的作为,便是有拖欠,也相差不大。故此,征缴钱粮欠款从崇祯二年开始。”
“崇祯二年到崇祯三年,丁银为九厘。崇祯四年到崇祯十三年,丁银为一分二厘。崇祯十三年到崇祯十七年,丁银不过二分二厘而已。当然,按照优免则例的章程,秀才以上的功名这些人的地丁银也是可以免一些的,不过优免则例似乎只是免得粮和劳役。不过没关系,免除劳役数量就按照丁的数量折算,免除的粮食则按照七月粜米的市价折算好了。”
马士英一连串的数字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口中说出,听得李守汉心中暗自佩服,听得朱由崧两眼放光,但是,这一堆数字,却没有他想要知道的数目:“老马,这些钱粮田地数目,人丁银标准几厘几钱的事暂且放下,你只管给朕说说,这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处地方,该当给国库,给朕上交多少钱粮?”
马士英捋捋他那一部着名的大胡子,他看得出来,皇帝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他决定和皇帝卖卖关子。
“陛下,钱粮数目一事,臣虽忝为首辅,却也不敢妄言。应该上缴府库之税款,臣可以从有司上报文书之中揣测一二,说与陛下。可是,粮食入库数目,便要看爵帅的了。”说完这话,马士英还促狭的朝着李守汉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情形,朱由崧自然落在眼里,心中明白这是首辅大人在和自己开玩笑。“老马,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如何粮食数目,要看爵帅的?”
马士英这话,不但让朱由崧不明白,也让李守汉本人如坠五里雾中。“马大人,这话便从何说起呢?如何皇粮入库数目,要看某家?难道说,某家与这些拖欠朝廷钱粮之人有什么勾连不成?”
“陛下,爵帅,下官这样说,自然也是有这样说的缘由。方才下官说了,江南四处地方应该上缴钱粮的田地数目。如果是如数清缴的话,除开每年缴纳的零头(姑且算优免掉了吧),江南各地的官绅读书人们差不多要缴纳九千六百万石粮食!”
“九!千!六!百!万!石!”这个数字,就像六枚金炮弹一样,砸得弘光皇帝朱由崧幸福的眼前直冒金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自小便在锦绣堆里长大,也是见惯了金银珠玉了。但是,国破家亡之后,顿时从天堂坠落人间(注意,不是地狱。他这个级别的人物,混得再惨,也比那些真正身在人间活地狱的贫苦百姓流民强得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钱粮二字的重要性。如今,马士英口中说出能够在浙江、南直隶、湖广、江西四处地方清理积欠钱粮,达到九千六百万石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数目,如何不令他惊讶、欢喜?!
“当然,折算成银元的话,便是按照七月粜米的价钱算,也需要4800万银元。这还是中间环节没有人上下其手的理想数字。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何那些税吏能够放过眼前这些肥羊?陛下须知,往年这些缙绅先生们见到税吏户书等辈,便是连个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此辈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有怎么能够放过?所以,若是税吏们存心坑一下这些官绅,趁机敲诈勒索一番,只怕便是五千八百万银元也未必!”
马士英吐槽了几句,继续为朱由崧李守汉君臣讲说眼下的钱粮入库情形。
“田赋,历来便是征收实物。特别是眼下军兴之际,四方军粮需索甚急。可是,这江南四处,又上哪里去寻这许多的粮食?不要说苏松太、杭嘉湖早已不是‘苏湖熟天下足’的时候了,便是湖广地面,多年来兵火连绵,所出产的粮食,勉强能够供自己缴纳田赋便已经是祖先有德了!”
“所以,这般士绅们,便将主意打到了爵帅身上!谁都知晓,如今江南的粮食,大多数是来自爵帅治下。所以,此等人们,便到爵帅的隆盛行来采购粮食,上交府库。”
“怪不得呢!老马!朕现在才知道,你为啥说能够朝廷国库能够收入多少粮食,全看爵帅的!这话果然如此!”
“正是!爵帅的商船能够运到多少粮食,他们才能买到多少粮食用于上交。据臣所知,如今,上海县和江宁府等处,爵帅的南漕粮米交割契约,到岸价已经涨到了每石米三块银元。这还是朋友之间交易的友情价格。”
每石米三块银元,九千六百万石米,这庞大的天文数字,立刻击垮了朱由崧,就算是李守汉自己,也是眼前一阵金星乱晃。
“老马!如今入库了多少粮米?还有多少未曾入库?”
“首辅大人,如今还有多少粮米缺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由崧、李守汉君臣二人喊出了内容几乎相同的问题。
虽然问一样的问题,但是,这君臣二人关心的问题角度却不尽相同。作为皇帝的朱由崧,自然关心他的国库里能够有多少粮食银钱入库。而李守汉,却敏锐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机会。
“老子这回要在江南这群东林身上狠狠的砍上一刀,让他们以后再也没有那么强的经济实力来和老子捣乱!”
“陛下,爵帅,如今各处上报的文书,大概有一千万石粮米已经入库,另有近一千万银元的丁银等税款解入户部。除了地丁银之外,各处的商税、钞关也有数百万元入手。陛下,眼下怕是国朝自神宗以来最为充盈的时刻了!”
马士英按捺不住喜滋滋的神色,颇为得意的向朱由崧和李守汉介绍眼下的国库存粮、存银数目。的确,眼下南京城内的太仓,充盈无比。当然了,是以马士英等人的眼光来看的。往年能够在里面纵马驰骋的库房里,堆满了一廪一廪的粮米,用桑皮纸包裹的银元,让原本习惯了夹带库银出去的库兵们恨得咬牙切齿,看着堆积如山的银元,却无从下手。(没办法,从小开始的适应性训练,都是针对银锭元宝的,如今换成了银元,形制、尺寸都不一样了。)
“那也就是说,还有八千多万石粮米的大头没有入库?”李守汉沉吟着。
“大将军,莫要嫌少了。沉疴已久,能够收到这样程度,已经实属不易。如果不是你保荐的那个查御史,确实得力,只怕连这些钱粮的零头也未必能够收得上来。”朱由崧以为是李守汉嫌收得少了,急忙向他给手下人们辩解。
“老马,你回去便以内阁名义拟旨意。查某办事得力,擢升为苏州同知,巡按御史!领五品衔!”
一句话,咱们的查白地,便从吴县知县变成了苏州同知,巡按御史。
“臣,谨代查某谢皇上提拔之恩。回去便命人告诉查某,好生给皇上办事。”先是严格按照礼数,给朱由崧叩谢了特旨提拔之恩,也是李守汉这个保人的题中应有之义。
“首辅大人,某家方才听你说,如今各处都在采购某家南中的粮食,用来缴纳皇粮。可是?”
“正是。大抵是这样一个流程。缙绅们先在上海县的商贸区、杭州府的商贸区,或是在这江宁城中,购买爵帅商号之中所发之粮米契约,然后,以契约交割实物。再将粮米运抵各处府库缴纳皇粮。”
“何必如此费事!耽搁时日不说,多次搬运,粮米数量和质量都有损耗。”李守汉没头没脑的冒出来这么一句,听得朱由崧、马士英有些发愣。
“爵帅,何出此言?”朱由崧看着李守汉脸上、额头暴起的血管,有些胆怯的询问。
“陛下,老马,我今日斗胆问一句,当年万历皇爷和嘉靖爷、成祖、太祖爷在位时,他们的少府之中,储存几何?”
得!问到了朱由崧老祖宗们的私房钱了。少府是中国古代官名,始于战国。秦汉相沿,为九卿之一。少府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是皇帝的私府。少府,掌管天子私财。秦和两汉均设少府,王莽称共工,与大司农也就是户部一同掌管财货。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内务府等机构,明代的士大夫们,可是动辄便上数百份的题本,要求皇帝以内帑,也就是皇上自己的体己钱、私房钱拿来干这个干哪个。比如说某地闹了水灾旱灾,皇上,你要拿出内帑来救灾。某地打仗了,皇上,你要拿出内帑来犒赏三军,激励将士。总而言之,既然你是皇帝,那么天下所有的事,开支就都应该由你来负担。
可是,有着贪财好货之名的万历皇帝,积攒了一辈子的私房钱,除了拿去打了三大征之外,余下的几百万两银子,在自己闭眼之后没几天,就被他那个好儿子,被文人洗了脑子很彻底的皇帝,全部交给了户部,任凭大人先生们去贪污、飘没。
“陛下,难道不想让国库和少府都充盈起来?老马,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眼下是咱们大明的当家人,如果想有一番作为的话,手里必须要有钱,你有没有想过,内阁首辅手里直接掌握着几千万银子的大钱?”
李守汉的话语腔调,极具蛊惑力。完全就像十字架教义里那条伊甸园里的蛇,更像是街头巷尾引诱少女进入特种服务行业的那些小白脸。
“几千万银子?大将军?当真?朕的内府之中,当真可以有几千万银子的储藏?”朱由崧即使是已经登基为帝,但是乍一听李守汉说到这个数目,也不由得兴奋激动的口吃起来了。
李守汉笑了笑,开始掰着手指头给朱由崧和马士英算账。
“如老马方才所讲,如今府库里实收粮食一千万石,尚有八千八百万石的历年积欠田赋的缺口,这些田赋实物,各处田地里是长不出来的,江南四地的官绅们只能从我南中购买粮食来填补缺口。可是,购买粮食实物缴纳,第一拖得时间长,第二粮食几次转运装卸,中间的损耗也不算少数。所以,某家便想,既然他们购买了某家所发的粮米契约,而后将实物交割后转运各地。为何我们不直接下一道令,粮米契约可以直接交给各处府库,而后由鄙处商人直接入库缴纳,这不是公私两便的事?他们只要出够了价钱,咱们便一切都不要他们操心便是。”
李守汉的话,让朱由崧与马士英听得似懂非懂。
“爵帅,此事,好便是好,可是,如何能有你方才说得动辄几千万银子的大钱财呢?”
朱由崧眨巴着小眼睛,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大把大把的银钱巨大的渴望。开玩笑呢?有几千万银元归自己直接掌握,那还不是朕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只要一纸手书诏命就可以了。什么叫为君之乐,这才是为君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