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平南大将军请宏武军留守李华宝将军出来说话!”
“我家主子有句话问李二将军,可敢出来一战?!”
太阳刚刚跃出了江海之间的那条天际线,清军便开始源源不断的从各个营地里蜂拥而出,人马,车辆,火炮,辎重,如同一道道小溪源源不断汇集到上海县城外的旷野之上。
人喊马嘶,哨骑呼啸往来传令,鼓号之声不绝,旗幡如林似海。
博洛的本部兵马,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各部,全数出动,总数接近一万人,其中四千有余骑兵,余者皆为步兵。
他本部兵马,自然是列阵于整个清军阵线的居中稍后的位置。
大阵正前,二十门打八斤炮子的大炮,五十门打三、五斤,六、七斤炮子的红夷小炮,在中军大阵前放列,众星捧月一般护卫着居中放列的十辆四轮磨盘炮车,熟铁打造成的炮车上,架设重达三四千斤的神威大将军炮,这些火炮都是可以发射十余斤炮弹的重炮。炮车后面,炮子车、火药车,密密麻麻的排成一片。
一面巨大的帅旗,被安置在一辆元戎车上,这辆车是柳攒机带领江南商人们按照武备志上的样式,寻觅江南高手匠人精心打造而成,专门孝敬平南大将军博洛的。在元戎车侧面,一辆巢车上高悬着一面织金龙纛,向整个战场宣告,大将军的本阵就在这里。
而安郡王岳乐,则是充当着为博洛掠阵、压住阵脚的角色,他部下的一万多人,则是布置在整个阵线的后方。
他旗下本部兵马约不到四千,余下的都是他沿途收纳入麾下的。但是这三千余人,却是一色的骑兵,不但人人乘马,不少人还是双马的配置。一色的镶铁棉甲,避雷针头盔,不少人还在棉甲外面炫耀性的穿着南中胸甲。与博洛部下一色的虎枪挑刀狼牙棒巨斧马弓步弓这些充满了八旗特色的冷兵器不同,岳乐手下不少人背上背着火铳,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很是小心的用桐油布枪衣包裹着。
在岳乐身边的巴牙喇兵、心腹家奴,更是背上背着火铳,马上挂着马铳,几十个巴牙喇兵头目和家奴,腰间还带着短火铳。
余下的数千兵马,也是装束整齐,骑兵穿着内嵌甲叶的长身罩甲,有臂手铁盔,步兵则头裹折上巾。或戴红笠帽,穿齐腰甲。短罩甲不等。这种短甲,基本内中没有甲叶,只在表面钉些甲泡,好歹做到了人人有甲。长枪兵皆着红色齐腰甲,刀盾兵全部着红色棉甲。远远地望过去仿佛一片火烧云一般。
这都是岳乐南下以来沿途在投降兵马中选拔精壮收集的。比起博洛等人不管不顾只要投降来者不拒的风格,岳乐就要挑剔的多了。所以,比较起来,他的本部兵马比起博洛图尔格等人来,数量上就要逊色许多了。可是,论起质量和气势来,博洛丝毫不占优势。
今天,博洛一口气投入了十几万人,头敌的便投入五万,在岳乐后方,更有八万人马在集结列阵,随时准备投入战事。两道阵线之间,无数的杂役民夫像蚂蚁一样顶着细雨在稀烂的泥地里往来搬运,云梯,炮子,火药,各种攻城器械,在他们声嘶力竭的口号声中,缓缓的向前移动。
“这江南该死的雨!”
博洛恨恨的甩了甩雨披上的水珠,头顶上不时的有水滴从头盔的盔檐上滴落,影响他的视线。
“主子,奴才问过了,这雨稍等片刻便停了。只要雨停,大军便可以出动!”
博洛身边的家奴头目很精细,早就揣测到了自家主子的想法。雨水不停,大军的火炮便不能正常开炮,影响火力发挥。火炮不能压制对面宏武军架设在炮垒当中的火力,那大清兵马便冲不上去,他们手中的刀枪器械自然也就丝毫发挥不了作用。
博洛的本阵两侧,便是此次担任头敌任务的各部兵马了。各镇的总兵,副将,游击,参将,一面面认旗、帅旗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阵上空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按照眼下的绿旗兵军制,一镇总兵,本部大约数千人,余下的为镇内各副将,参将,游击兵马,各营的兵马,就算是有空额,吃空饷的,也不太敢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毕竟,大家换了旗号之后,明显感觉现在的主子和以前的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老朱家,东家既没有钱粮,手里更没有刀把子,所以只能任由着他们各种胡闹。后来来了老李家这个二掌柜的,虽然钱粮不缺了,但是毕竟不是东家,大家自然也是差点意思。可眼下这个新投的辫子东家,那可是手里的刀把子利得很,不听话就立刻请你全家吃板刀面。听话,干活卖力的,东家也不在乎钱粮赏赐。
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方阵,七八个总兵,几十个副将参将统领着各自的兵马,在上海县城外拉开了一个长达数十里的阵线。有传令兵从博洛的本阵之中飞马而成,往各个军阵之中传令。很快,数万人嘈杂的吼声便在旷野上响起。
“大清平南大将军问李家二将军,可敢出来一战?!”
“李二将军,莫非你家大哥死了之后,你家便再无敢战的儿郎了?”
一连串挑衅骂战的言语,穿过雨雾,传到了县城之中。
江边码头上,李华梅也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叫阵之声,她笑了笑,问前来送行的李华宝:“二弟,怎么样,生气不生气?”
“气个鸟啊?!”李华宝在姐姐面前露出一副惫赖神情,“阿爹早就教过,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师傅也说过,为将者,先学不生气,再学气死人。我已经下令,他们愿意骂就让他们在雨地里骂去,横竖骂不掉咱一根毫毛。咱们只管在工事里围着炉子喝着热汤品着茶,等着他们骂累了,冷得不行了,再冲上来,咱们就用标定好的火炮火铳好好的请他们吃点热乎的!”
“你呀忒意的惫赖!柳师傅若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只怕气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
“阿姐,你这就错了。师傅是道门中人,和佛祖没关系!”
姐弟二人斗了几句口,李华梅带人登上了自己的傲梅号。“好生把守城池,我收拾了江里的那些讨厌的家伙便回来助你!”
“阿姐,只管放心!”李华宝收起那副神情,很是郑重的向姐姐行礼。
今天,博洛的进攻是分为水陆两路。陆地上声势虽然大,但是却不是主要战场。他的主要目的是黄浦江上。
每次清军进攻上海,都要遭受江面上和县城、商贸区水陆两路炮火的轰击。这次,博洛便发了狠,将镇江、南京以东江段,淮安、淮阴、扬州以南运河河面的所有船只尽数征调而来,进入长江,转入黄浦江。他要以数量的绝对优势来首先消灭李华梅的水师舰队,断去上海县防御体系的一翼,再行进攻上海。
李华梅是什么人?那是抓周时抓了船炮的传奇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江面上那密密麻麻几乎遮盖了整个江面的大小不一的各色船只用意何在?何况,她相公是施琅,那更是个从小生活在海贼窝里的角色,对于水面上的各种勾当,烂熟于心。博洛的这点小心思,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想用大量的船只同本将在狭窄的江面上缠斗,消耗我的火炮和水手,然后,用火船顺流而下,烧了老娘的船?想得真好!”
站在舰桥上,迎着湿漉漉略有些腥咸味儿的江风,李华梅冷笑了一声。
“打旗语,舰队迎着上去!人家既然来了,咱们怎地也得配合着唱几句!”
傲梅号为首,大小十二艘舰船逆流顺风,迎着黄浦江上的清军规模庞大的船队而去。
“真下了本钱,十几艘炮船,大小几百艘沙船,上千艘漕船,每条船上就算是只有五十个兵,也是至少五六万人!”李华梅透过望远镜观察着远处清军船队。
“郡主,我看,只怕这些船里,火船比兵船多!”胖头鱼已经是李华梅的亲兵队长,同样的手执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敌情。
“哼!想学咱们郑提督的招数,可在在哪买面前耍这套招数,那不是江边卖水,不自量力?!”李华梅也早已发现船队之中有不少船只看上去是满载,但是吃水线却很高,显然不是粮食炮子这一类的吃重的东西,那就只有芦柴、鱼油、硫磺等引火易燃之物了。更何况,在波浪的起伏之中,隐约可以看到这些船的船头黑乎乎的有铁钩铁钉一类的物件,这就更加坐实了这是火船。
“想火烧战船,好啊!看看咱们到底谁是曹孟德!”
李华梅一声令下,舰队加快了航速直奔清军船队冲去。
“这条绯翅虎,居然还是那般凶悍!明明看到了本将军这里许多的船只,却丝毫不曾畏惧,梁国公的子女,果然个个都是出挑儿的角色!”
清军船队的正中,一条拖罟大船上,清军水师统领,满洲正蓝旗梅勒章京额赫里,稳稳的站立在船头,同样手执望远镜观察着迎面从下游冲来的李华梅舰队。傲梅号上的梅花帅旗在江风之中烈烈飘扬,让人一看便知,这是李华梅的船。
“今天,本官便击败你这头绯翅虎,上报主子的恩典,下雪我家图尔格叔叔的仇恨!”
额赫里是图尔格的侄子,额亦都的孙子,二人同出于钮祜禄氏。(看见没有,钮祜禄氏不光是出了一个名声不怎好的和珅和大人,牛人还是很多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满洲八大贵族姓氏,更是清朝的四大世家之一,与赫舍里家、佟家、富察家并列。)他以牛录额真袭世职,寻迁甲喇额真。从郑亲王济尔哈朗徇湖广,屡败明兵。师还,授京城中城理事官。迁都察院理事官。累进二等阿思哈尼哈番。他在历史上曾经两次击败郑成功。顺治九年,命帅师戍江宁。郑成功侵福建,驻军海澄。平南将军金砺请益师进剿,上命额赫里将千五百人以往,与金砺会师击成功,大破之,遂攻海澄,复败成功兵。
(有人说了,不是文艺作品里都说了,清军善于骑射,不善水战吗?怎么还能击败以水师着称的郑成功?这就是你被误导了。清军的起家是什么?东北的渔猎采摘部族出身,不会水,怎么下水摸东珠,怎么猎水獭,怎么捕捞大马哈鱼?那种八旗满洲子弟上了船就晕船的场面,纯粹是导演瞎扯淡。)
也就是因为这层叔侄关系,再因为额赫里也是在塔山上立了大功,一路从牛录章京拔擢为梅勒章京,这才从他叔叔伊尔登手中抢了这份差使到手。今天这个历史上曾经两次击败延平郡王的角色,就要同郑森的大姨子迎头碰上了。也不知道李华梅会不会给福松丸出出他历史上的这口恶气?!
那伊尔登也不是等闲之辈,镶白旗满洲出身,不但是额亦都的儿子,更是当过努尔哈赤的侍卫。天聪三年九月,攻獐子岛,岛故明将毛文龙所辖,文龙为袁崇焕所杀。伊尔登帅师行略地,得舟四,沉之,俘其人以归。十月,从伐明,攻龙井关,隳其水门入,斩明将易爱、王遵臣,尽歼其众。五年八月,攻大凌河城,伊尔登当城东迤南,深沟坚垒,环而守之,卒以破敌。八月,上自将御洪承畴,陈师松山、杏山间,命诸贝勒大臣分道截击明兵。伊尔登与公塔瞻率巴牙喇兵为伏於高桥,甫出营,遇明兵千人自杏山潜出,击斩之,遂至高桥;又遇明兵六百馀人自杏山南奔塔山,伏起,明兵熸焉。上移营逼松山,明将曹变蛟夜犯御营,图尔格率先射敌,伊尔登与内大臣宗室锡翰整兵拒战,变蛟败遁。也是属于水能下海登陆战,陆能挖沟破猪突的人物。
如果不是因为额赫里出身塔山系,还未必能够争夺过他这位亲叔叔伊尔登!
“主子,是不是让火船从后面上来,咱们现在顺流,逆风,正好可以放火烧她李华梅!”额赫里的部下,甲喇章京阿林保从船尾走到船头,向额赫里请战。
“等等。李华梅还没有深入,太早放火船,她随时能掉头逃走。咱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主子,前面就是陆家嘴了。您看,那边不是咱们设立的沿江炮台嘛!上面有大小十几尊火炮,有四五百人在那把守。”
“你派人上岸去,告诉他们,等李华梅的舰队过来了,看咱们的船同李华梅这个母老虎交火了,便从岸上发炮攻击。”
“主子,他们的炮未必能够击沉李华梅的船,能打中就不错了!”阿林保对于自家设立的炮台上都是什么成色还是很清楚的,他面带难色。
“你个蠢奴才!”额赫里心情不错,笑着骂了一句。“难道你主子就不知道那些火炮是什么成色?我找那些熟悉这段江面的人问过,这一带江面,江水浅,而且泥沙多,浅滩多。李华梅部下的大船行走起来要格外小心,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搁浅。炮台在岸上开火,不求能够击中他们,只要能袭扰他们,嗯?。。。。。”额赫里双手用力,虚虚的做了一个掐死人的动作。
阿林保点头示意。“主子,奴才明白了!他们在岸上开炮,南蛮水师就要小心躲避,一不留神,就兴许搁浅,到时候咱们的小船上去开火、跳帮都行了!”
“那还快去?!”
令旗摇动,唢呐声响起,清军船队的队形开始变化。
数十艘炮船向左右两翼让开,一百多艘小船像鬣狗一样冲出船队,在江面上纵横驰突。这些小船大多是长龙快蟹一类的船只,俱都是从两淮等处运河河防营处征调而来。上面除了驾驶船只的水手之外,便是以一杆抬枪为主,十几名清兵在船上。
他们的任务,就是等待李华梅水师舰队靠近了之后,冲进舰队,以抬枪轰击水师舰船的甲板,杀伤甲板上的水兵、水手。
“要是你们哪个奴才运气到了,一炮打翻了梁国公的郡主娘娘,说不得北京的皇父摄政王主子,也会给你一条红带子在腰里!”这是额赫里在做战前动员的时候对那些抬枪手们说的。
曹振彦的功名富贵,如今已经是大清朝,特别是八旗内部一个硕大的标杆。谁都想立下赫赫军功,然后摇身一变,转眼就成为人上人。
如今这么大的一个军功就摆在面前,怎么能够不令抬枪手们眼红?!便是给他们驾船的水手们也是个个精神头十足。
“我家将军说了,你这奴才,好没有规矩!见了老主子怎么不跪拜磕头请安,反而如此放肆?!”
上海县城上,宏武军官兵扯开了嗓子大声答复着清军的挑战。
李华宝从舅舅李沛霆口中听得了不少当年铁岭李家和努尔哈赤家的秘辛内幕,往日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今天被他拿来作为“气死人”的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