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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码头上,看着几艘帆船扬帆远去,黄大掌柜的和小乔,乔三掌柜,不由得一块石头落了地。
几条船上装载着用来试水的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货物,从棉布到食用油、精盐、白糖,粮食,还有用五千两银子换来的数目巨大的南中通宝。准备往内地使用一二。
除了这些狼亢的东西以外,诸如镜子、玻璃、宝石、香料等体积小、价值高的小物件,更是在伙计们视线范围之内丝毫不敢大意。为了防止意外,黄大掌柜特意拿着税单到船行附设的保险号里为自己此行的货物进行了投保,虽然花费了近千两银子,但是想想可以保证二十万银子的货物价款,立刻又觉得这钱花得值!
“小乔,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明日也要同那几个江西相与一道乘船回南京。东家的书信到了南京总号,我会马上转给你,你务必要好好的落实好东家的意思。”
“大掌柜,您到了南京总号以后,想法子同隆盛行的人接洽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东家的几家茶票庄、当铺同隆盛行做一个联号,这样,咱们往来南中做生意就不用携带大笔的银钱了。只要彼此之间划一笔账就是了。”
黄大掌柜的的歪着头,略微的思忖了一番,“你这个主意不错!咱们东家,同七位相与,每年往来的生意怕不是有数千万两之多?若是将往南中这条商路的银钱使用全数归到东家的生意上来,这数目也是惊人的!怕不是有千余万两之多?”
“大掌柜,属下听说,南中与日本、与天竺等处已经开始了汇兑业务,一张文书便是数十万银钱的支付凭证。若是我们先入为主,控制了这生意渠道,不但东家手中可以调动的头寸多了不少,江南各家往日本、往天竺、与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吉利人的生意我们都可以充当从中汇兑的角色。等于是江南的银子,东家也掌握了一部分!”
“还有一点。属下觉得。不久以后南中往江南和江西等处输入的粮食可能会减少一些。江南的粮价一动,势必会影响京师、九边、辽东各处。请大掌柜和大东家早做些准备,收储些粮食在库房里才好。”
听小乔说了这话。黄大掌柜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盯住了小乔的脸,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小乔,你莫是又听到了什么?”
“前日我去船行定船时,听船行的人议论,最近来南中采购各类商品特别是粮食、火药、军器的福建商人多了不少,较之去年这个时候多了数倍不止。也有人说,对于通过金厦海面的南中军船只。总是有郑芝龙水师的船只在左右出没。”
“诶!小乔,这也许是因为那郑总兵与李将军关系好,这才派水师护卫他们通过自己的防区。”
“那那些盔甲火药刀枪器械,也是因为关系好,要多多的储存一些?”
小乔的语调急得都有些变了。
“也许是郑大人转手卖了出去?就如同大同镇和山西镇、京营的那些兵马一样?他福建水陆总兵邻近的江西、广东两省都有贼匪作乱,出售些军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时下各处军马盗卖军械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故而黄大掌柜有此说法。
“大掌柜的,我看未必!回来我同江西老表们谈过,他们与福建毗邻,两省也是常有生意往来。但是也没有听说过有福建官军向邻近省份出售军械之事!”
既然没有向外界出售的事情发生,但是又大量的采购军器。储存火药炮弹,这就只有一个答案。
“你的意思是?”
“大掌柜的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我?”
黄大掌柜的和小乔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各自内心对于此事的判断。
“你说得对,一定要多多储备些粮食,到时候,一旦福建这条水路有变,我们便可以在南京的粮食生意上做一回霸盘!”
“大掌柜的圣明!其实,不一定是有变,有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制造些风吹草动出来!”
“小乔,你呀你呀!莫要着急接我的位子,你这后浪也有些待我这前浪太着急了。”
“属下不敢,只是一点愚见而已。大掌柜的不笑话就是我的造化了。”
二人口中说说笑笑,安步当车回到了正在筹备中的商馆之中。
满目正在加工的木料和随处可见的刨花,空气中一阵木头破开之后的清香味道。几个身穿官衣的人正在院子里的荫凉之处等候。
“请问,你们哪位是这里的主事?”
为首的官人见有人回来,工匠的头目纷纷向他们打招呼,知道定然是这三晋商馆的主事人回来了。
“不才便是,请问老爷有何事差遣?”
乔三掌柜正是在这顺化登记在册的三晋商馆的主事人。见来者询问,便上前一步搭话。
“请把您的户口登记簿子、牙帖、纳税凭证这些东西拿出来,我们是来做调查的。”
“调查?”
又是一桩新鲜事出现在了山西人的面前。
“对。主公布置下来的新政。要查清楚咱们南中有多少人,多少田地,多少道路、山川、河流、林地,多少牲畜。其中人里面有多少常驻的,多少临时过境的,男人有多少、女人有多少,成丁的多少,未成年的多少,超过六十岁的有多少。以何种营生为业,做工、种田、经商、教书还是别的,经商的资本银钱多少,主要经营业务是什么,务工的靠什么手艺为生等等。”
那查水表的,调查员,从身后的皮质圆筒中取出一张表格,从户书里取出纸笔便要在此对三晋商馆之人进行调查。
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心里有些不太见得光的黄大掌柜立刻用眼色示意,乔三掌柜马上会意,上前与调查员东拉西扯,试图从他们口中问到些东西。
“奇怪。要搞经济普查的事情,早就在报纸上连续登了好几期了。各处城池的布告栏上也都贴了布告。便是茶楼说书的额。也奉命在开场之前要讲说一番这经济普查的道理和目的所在。你们怎会不知道?”
那调查员用奇特的眼神看着黄大掌柜和乔三掌柜。
“哦,我们初来乍到,一直忙着做生意。每日里只是关心各类货色的价格,品质、种类,对于别的事情自然有些顾不上。”
“以后别光是钻到钱眼里去,别的事情也得多关心!你的眼光能够看多远,你的生意才能做多大!”
乔三掌柜在黄大掌柜身后听到调查员教训他,忍不住一阵想笑,这分明就是当日大掌柜的教训手下伙计们的话语嘛!
那调查员手中擎着一支蘸水笔,将乔三掌柜和黄大掌柜的各自户籍册子分别登记,不同的是。黄大掌柜是代表这临时居住的蓝色,而乔三掌柜则是长期居住的绿色。
姓名、年龄、籍贯、从事职业,担任职务,生意铺子的注册资金、纳税金额,主要经营内容、范围、雇佣人员,其中内地来人多少。南中本地人多少,(所谓的本地人是指的拥有华夏户籍的本地人,包括汉人苗人傣族佤族等等,在安南地域人数颇多的京族,也声称自己是祖上来自于福建的汉人。自然被列入到了汉人的行列之中。)南中土人多少,数目之详细繁琐,令人感到有些被剥光了衣服丢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让无数人用尺子和笔墨进行测量、记录一样。
这比内地记载田赋所用的鱼鳞册页还要详细的多。那鱼鳞册页上顶多是各处户房的书吏们记载着辖区内的土地坐落、等级、四至,应该缴纳的田赋是多少,是否是可以免除赋税的有功名之人名下产业。若不是的话,其中飞洒到这块田地上的赋税钱粮又是多少等等。是书吏们历代父子相传的独家秘笈。
但是,南中这里搞这个算是要做什么?
“上帝啊!这分明就是又一份末日审判书!”
在教堂的耶稣受难塑像下,阿方索神父手里挥舞着十字架大声的咆哮着,但是,也只能大声咆哮,对于那些调查员,他还没有胆子去将他们殴打一顿或者赶出教堂。那样的话,会引来拆迁队,把这间经营了十年的教堂夷为平地的。
所谓的末日审判,是著名的征服者威廉一世,下令进行的全国土地调查情况的汇编。目的在于了解王田及国王的直接封臣的地产情况,以便收取租税,加强财政管理,并确定封臣的封建义务。他将当时的英格兰分为若干个大区,每个大区包括若干郡。按郡、百户区、村的系统了解情况。调查内容包括当地地产归属情况,每个庄园的面积、工具和牲畜数量,各类农民人数,以及草地、牧场、森林、鱼塘的面积,该地产的价值等。调查结果汇总整理,编定成册,以作为征收税赋的第一手资料。
阿方索神父自然知晓这个故事,他认为这些调查员们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更多的征收赋税而做准备。
调查员不知道这个洋和尚口中说的末日审判书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都知道主公和将军府交代下来的差事要不折不扣的去完成。
“姓名?年龄?职业?宗教信仰?”
见这群调查员油盐不进的样子,阿方索神父也只得收起了手中那纯金镶嵌着红宝石的十字架。
“阿方索,五十二岁,我是上帝的牧羊人。”
“放羊的?你的羊呢?”
一个明显是归化的少数民族调查员,有些懵懂,这金碧辉煌的教堂,如何和满是腥膻遍地粪便的羊圈相提并论?
“蠢货!”
阿方索神父在心中骂了一句,但是还是要为这明显有些犯二的调查员解释一下,好让他那不太灵光的脑筋转过弯来。
“阿虎,这么写,他的职业是神父,就和前面玄妙观的道士是一样的,所谓的上帝的牧羊人。是在他们的教义里自己的说法,就和出家人是一个意思!”
一个年长些的调查员为阿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所谓的上帝牧羊人和放羊的区别。
“年收入多少,以何种职业为生,产业多少。手下是否雇佣工人。”
一系列的调查科目令阿方索眼含热泪。抬起头向着穹顶上那怀抱着耶稣的圣母画像祈祷。
“圣母玛利亚!请您用您那大慈大悲的胸怀宽恕这群人的贪婪和罪恶吧!原来所有的欧洲人都认为征服者威廉的末日审判是最过分、最残暴的。现在我才知道,一旦同李守汉相比,威廉一世陛下是多么的仁慈悲悯啊!”
“阿神父。您在想什么?”
年长些的调查员话语中带着暗藏的机锋,“这调查是主公下令进行的,为的就是要摸清楚这南中的家底!到底有多少人,多少田地,多少牲畜、多少船只,这块土地上的人都靠什么生活。这些人从事的职业,是不是认识字,是靠种田还是做工,这些。主公都要知晓!您出了顺化城往各处去看看,从河静到清化,从南掌到吕宋,从九龙江到湄南河,从凌家卫到满喇加,就连往十州去的船上。都带着调查员和印刷好了调查表!怕不够用,船上还带着印版和油墨,预备着到了十州之后印刷!”
调查员软中带硬的话,如同当头棒喝,令阿方索清醒了过来。只得如实的按照调查员的提问,一一回答。当这群人走了之后,阿方索神父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了跪凳上。
“主啊!”
他口中喃喃自语。手中紧紧的捏着那张他签字确认后的调查表存根。
这份调查表,将他和他的教堂,拥有的房屋、土地、信教的教众数量,教堂的神父、执事、嬷嬷、工友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此刻在李守汉的桌案上,想必这教堂的情形便如同耶稣一样吧?
抬起头,看看被*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这位李守汉口中的苏哥。阿方索神父不由得眼中两行泪流了下来。
“教堂以后也要交税了吗?”
同样的调查不仅是在教堂,从雕梁画栋的南中军高层住宅院落,到用竹木搭建而成的土人村寨。从驱赶着水牛,扶着犁铧在田地里耕耘的农夫,到在炼铁炉前灰尘混合着汗水染成了一张花脸的炼钢工人,到在自己的工位上加工好一道工序的制造工人,到那些刚刚从果下马机器上收起一匹织就的棉布,准备到工长那里计数的纺织娘,都被调查员进行了光顾。
这样的调查,从北面与云南只有一河之隔的老街,到南面的万丹群岛、加里曼群岛,到东面的吕宋、台湾,甚至是到了更加遥远的十州和苦夷岛。
令守汉意想不到是,这样的调查,居然起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效果。强有力的动员和组织能力,大量的调查员走村入户去调查,令一些偏僻地域的土人村寨和一些岛屿上的土王们纷纷到左近的南中军各级政权要求归附。
自己不能成为强者,那就要紧紧的跟随强者。这样可以分享到强者的光芒。这是这些民族一贯的做法和生存准则。
“我也没有想到,原来只是打算弄清楚,咱们南中军到底有多少田地,有多少产业,每年可以收成多少粮食油料,工场里可以每年出产多少钢铁、木材、瓷器、玻璃、棉布、镜子,种植园里每年有多少香料,可以换多少钱。船厂每年可以修造多少船只下水。免得咱们进京的时候,别人问起咱们,咱们一问三不知,被那些朝中大佬们笑话咱们是不知道有多少钱,不知道有多少兵,不知道有多少田的糊涂将军!”
守汉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打哈哈,但是,从一个有效统治管理的政府角度而言,却是十分必要的。
了解自己的实际情况,对于制定各项政策,甚至是做出战略性决策都是十分必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诸将进了咸阳都大肆抢掠财宝而萧何却第一时间将秦朝的档案文件收集整理搬运走的缘故。
正是依靠这些文件材料和关中未遭受到破坏的水利基础设施,萧何才能够帮助自己的同乡刘三生生的用物质基础和人力资源耗死了百战百胜的项羽。
而这些又来自于秦朝的有效管理和统治。
史书记载,秦应该是最早实行数字化管理的政权。
每一块田地都被官府仔细评定了该地块的等级,之后根据这块田地的等级,会计算出应播种的数量,之后出芽率、收成多少都有一个详细的评定成果。到了秋收之时,若是这块土地的收成低于预先的评估,那么,耕种的农民和该管的官吏会受到惩处。
所以,与其说秦是靠着强大的武力消灭了关东六国,不如说是依靠着有效的管理发掘出来国内最大的战争潜力,依靠这种战争潜力才消灭了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