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帝凝视着她,严厉的眼神却突然之间变得柔和,显得语重心长,“逐儿,你可知,在这皇宫里,朕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你,便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朕最信任的一个……”
若是从前的她,必定会因为这般语气而感动,然而,如今,却已是初识权贵之术,一个皇帝,恩威并施这种雕虫小技可谓随手拈来。
只默默地听着,听得永嘉帝一声长叹,“逐儿啊,那日你亲自给天承试药,让朕很是感动,这一点,就连黎芙也没有你想得周到,朕以为,朕可以把小皇子和整个天下都交于你了,才让你跟随靖安王一起去寻药,怕的就是,这寻药路上有何差错,可是,逐儿,你还是让朕失望了……羿”
她于是知道,宋名一定是将庵中发生之事禀报于他了。这事儿宋名冤屈,可她,也着实冤枉。
永嘉帝见她不吭声,追问,“逐儿,你就不打算解释?围”
她方才开口,“逐儿以为,并无解释的必要。以皇上之睿智,焉能不知庵中所发生的一切,皆为逐儿所不能控制,逐儿自己也是受害者,但若皇上定要追责,那也是有责可以追的,身为女人,遭受他人此种算计,名声受损,皇上如何责罚都是应该。”
永嘉帝再度凝视她,并未显露意外的神情,良久,才悠悠问道,“逐儿,你怕死吗?”
怕吗?
最初,她是怕的,怕自己不能保护家人,怕娘亲会因她而受伤害,后来,娘亲被害,她仍然是怕的,怕自己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怕上官家唯一的血脉不能平安生下来,再后来,孩子出生了,她以为,她可以不再害怕了,但是,经过这几天祖天承重病的折腾,她觉得自己,仍然是怕的,原来,出生不等于平安,她要看着孩子长大,要为他撑起一个天下,所以,她不能死……
她沉思良久,回答永嘉帝一个字:“怕。”
他的目光愈加深远,“既然怕,就无不能控制之事,要知,要你命的,恰恰是那些不能控制之事。”
她沉默了……
“要存活,要强大,首要一点,便是能预见别人所不能,能掌控所不能掌控。”他的语气里加重了力道。
她垂首,“是,谢皇上教导。”
他的声音于是变得温和,“靖安王逾越礼制,在宗庙思过,你可要去看一看?”
眼前掠过那双捧着龙棘草不满血痕的手,却是木然摇头,“不,逐儿想回去看着小皇子。”
“好,你去吧。”永嘉帝挥挥手。
她顿了顿,又道,“皇上,有件事,不知皇上可应允?”
“何事?”
她低垂了眼睑,“靖安王前去采药之时,逐儿于庵中休息,因为心中忧急,于菩萨前许了愿,为小皇子祈福,并承诺,若小皇子痊愈,定带小皇子亲临庵中还愿。逐儿知这愿许的草率,可当时的确过于担忧了,而且,愿以许下,若不还愿,只怕……”
永嘉帝陷入深思。
“皇上,逐儿错了……”她盈盈跪下。
永嘉帝缓缓摇头,“不,你一心为了小皇子,怎会错?朕允了,去还愿吧,不过,得再过一月,天气更暖时,再外出。且一定要保护好小皇子。”
“是。”她谢恩,同时也知,永嘉帝是不会随着她一同出宫了,这,让她略有失望。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回庵还愿的打算,且永嘉帝不愿外出,原也在意料之中,自那次郊祀遇袭,永嘉帝大约是再不会出宫的了,这人,身份越是尊贵,便越是惜命怕死,永嘉帝身为九五之尊,这命,更是金贵。
一月后,天气持续晴好,挑选了一个吉日,带着小皇子,以及浩浩荡荡的侍卫,出发前往清庵而去了。
临行,长安前来回她,“小姐,清庵……”
她眼皮一跳,握住了椅子的把手,“如何?”
长安压低了声音,“人去庵空。”
她松了口气,人去了,便是安全了,总比她心里最坏的预想要好。在发生这一切之后,这清庵,原也不应再待下去,永嘉帝不会轻易就这么罢休。
“去了,便去了吧……”她轻叹。虽然她从不曾喜欢过慧宁师太,可是却不希望她有何不测,毕竟,她是娘亲的故人,而且,对自己对上官家都有恩。慧宁师太说,终于还了所欠上官家的恩情,可在她
看来,如今是她欠慧宁师太的了……
只是,就算清庵如今是一座空庵,她也还是要去拜的,她只假装,一切都不知道。
此次前去清庵,祖云卿不再同行,只有宋名领着大队侍卫陪着,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卓侥也是随行的。
宋名与卓侥二人相比,宋名乃大内第一高手,但头脑却不如卓侥精密,虽跟着永嘉帝见过许多大世面,也经历无数风雨,已然锻炼出极高的警觉,然,有些东西却乃天生,卓侥能爬上第一内官的位置,天生的头脑好用,且武功也不弱,若上次陪同来采药之人是卓侥,那卓侥身上是断然不会出现那所谓的戒欲果的。
是以,在永嘉帝跟前,卓侥比宋名更得永嘉帝信赖,小皇子所在之处,必有卓侥跟随,小皇子,果然是永嘉帝心中最重。
此次出行,极为慎重,临行之前,便做了详细的计划。
侍卫事先便一路做了仔细的勘察和部署,基本每一个有利于埋伏的关口,都有侍卫提前把手,庵内更是提早做了安排,她带着小皇子即将住哪一个禅房,也做了准备,一切,万无一失。
冗长队伍,加之带着小皇子,出发又较晚,是以到达山顶清庵时已是下午。
对于庵内空无一人之状,她故作异常惊讶,最后戚戚然叹道,“也罢,虽然是一座空庵了,可我们敬的是佛,佛是无处不在的,长安,点香。”
“是。”长安将小皇子交于她手中。
她便抱着小皇子谢佛恩。
诵经礼佛,无师父在,也是要必行的,一场佛事下来,已近黄昏,还好,她们做了留宿的准备,吩咐了人准备斋饭,便在庵中歇息下来。
不知是否果真这山这庵有灵气,小皇子很乖,不哭也不闹,天色暗下来后,在黎芙怀中吃了奶便乖乖睡着了,她也随之安歇下来,且亲自陪着小皇子睡。
夜半时分,又唤黎芙过来哺乳一次,整座山便陷入一片宁静,只她的房中还亮了一盏烛火。
一阵风过,窗棂缝隙间渗入山风来,烛火噗的一声熄灭了。
微亮的月光下,一道黑影潜至,窗纸破了一个小洞,迷烟袅袅散开,屋内死一般寂静。
而屋外,那些侍卫,包括卓侥和长安,也伏地而睡了……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几个黑影窜入,朝着床的方向飞速移去,蚊帐一掀,几把刀便挥落下去。
“不对!掌灯!”有人低喝。
黑衣人的灯还没点亮,屋内便突然亮如白昼。
这下看得清楚了,床上,根本无人,不过几个枕头造成的假象……
黑衣人惊悚回头,只见屋内亮堂堂的,已站满了侍卫和内官,领头的便是长安、卓侥和宋名。
黑衣人待横刀自刎,三人出手比他们更快,叮叮当当几声,他们的刀尽数被打落,长安等人且飞身而起,将他们制住。
第一要事,便是勒住了他们的下颌,黑衣人口中纷纷掉出一颗药丸来。
“主子。”长安拾起药丸,转身对着墙壁一辑。
原来,此禅室还有一个隔间……
隔间门开,上官花逐衣裳整齐,缓缓走了出来,脸色却极是平静,仿似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玉指微扬,从长安手中拈起一枚药丸来,仔细端详,而后慢慢走了过去,掌心摊在卓侥眼皮底下,“卓公公,如今皇上不在这里,你可看好了,这药丸,我可是有些眼熟的……”
若她没有认错的话,当初母亲被害时,也是找到了这么一颗药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