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的模样,是一本正经的吃惊。
他不光是吃惊他的自以为的意外其实是处心积虑,还有,容成对于信息的掌握。
这样对比看来,这个远道而来的容成,反而比他这个当事人更加像是了解内情的。
他真的是刚刚从沙漠那疙瘩跑出来的吗?
容若说:“你......”
他觉得称呼不对,主要是被容成给瞪了一眼。一瞪眼的功夫,容若后面的你就给你没了。
容城看了容若一眼,开口:“......堂哥......”
容成对于这个算是陌生的堂弟多少客气些:“说。”
于是容城说:“......堂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当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能在这里摆出这样了然的姿态讲话?
容成可从来不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也不会猜测什么。无证据不说话。
容成先是指了指容若,说:“这是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就算是那天没参合,之后肯定也会参合。”
容若说:“这肯定啊......那是个厉鬼。厉鬼本来就该容氏管。”
容成见他没听懂,又说:“容氏能管厉鬼的有多少?轮得到你去插手这样凶险的厉鬼?嘉嘉做什么去?我做什么去?哪怕是让沈柏良去,也轮不到你........”
说道沈柏良。
容成左右环顾了一圈,还真不是他无意忽略了。
“你受伤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掌灯人跟着?”
容成又看向容城:“你呢?你的掌灯人呢?”
还没等容城开口,容嘉嘉就先抢答了:“沈柏良出了趟国,至于容城,还没有掌灯人。”
这个理由无法令人信服,更别提听这个理由的是容成。
“容若有三个掌灯人。出去了一个沈柏良。另外两个呢?”
容成叫不出名字。
他其实也只对沈柏良有印象。因为沈柏良之前是容易的掌灯人。有了沈柏良这个首席,另外两个替补的存在感实在是低的可以。
容嘉嘉倒不至于像容成那样的没记性:“卫敏和卫平这俩兄妹,年纪都太小了。”
容嘉嘉说:“卫敏卫平和容若同岁......能成什么气候?厉鬼的事情,交上毫无作用的人更过去,能做什么?”
容成觉得头疼。
他决定暂时不去纠结这个事情。事情已经发生,在医院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除了挑起矛盾,于事无补。
容成长长舒缓了一口气。克制了一下情绪。转身对躺在病床的容若说:“那个主理这个案子的箫警官,是你的女朋友,箫小小的父亲。箫小小的妈妈也是负责这起案子的重要警员.......所以容若,无论这件事起先到底是容氏的谁去主管,你都会参合其中的。”
“容氏的生魂对于要在人间生存的厉鬼是多么的重要。你不会不知道。你的那个伤势......如果不是个拥有神格的白老师存在,你只怕现在已经无法留在人间了......你自己想一想。那样重的伤势,是现在的科学水平能够复原的吗?”
容成说:“我也不去问你们是如何应付那些在现场的警察的。但是,这件事情我们容家欠了神灵的恩。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这个先例到底是好还是坏,我是不清楚的。可是容若......我们容家,信神没错,可是奉的是鬼。”
......
容若此刻终于没再掩饰住,露出了一丝惊慌和失措。
他此时果然像了一个惹事之后无措的小孩那样,连容成的正眼都不敢直视很久。
“所以,是我闯祸了对不对?”
容家不该亏欠神灵的人情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容若此刻脸色苍白,透明的眼泪一串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不管我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我都不想死啊......”
容若哭的越来越停不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我姐姐失踪才有的我的,本该没我的,可是,可是既然生下我了.....我就有权利活着的不是吗?”
怎么又扯到这事了呢?
容城不明所以。却也听得这些话刺耳的很。
容若的个性柔软温和,平日里不见得会讲这种话。今日真说了,看得是真的伤心。
容城上前,一把把容若给揽在怀里。
容若顺势把脸死死埋在容城的怀中,死死抱着容城的腰,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看着就可怜得很。他又瘦,穿着白色宽大的病服,看着又虚弱又可怜。
对比一番容成,倒像是在大人把小孩给欺负哭了。
容成最怕这个。
在军队里,一年到头的,能见几次哭脸?从来没有这事。他手下的新兵蛋子一旦有这种趋势,比如想家比如受挫什么的,都是指导员去调和。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男儿流血不流泪这事虽然挺直男的,可是容成确实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想家,受挫也不哭,流了血只皱眉头。
可是......容若才十五岁。
他是没亲眼看到容若的伤势。可是他在战场上见过被重型机枪贯穿腹部的尸体。就一句成语,肠穿肚烂......那是真的无药可救的。
他做新兵的时候,头一回参加战争,一下作战车,入眼就是一地的碎肉。中间有个尚且存留一口气还在呻吟的,从大腿一下,都没有了。那周围一堆碎肉,不知哪些原本是他的。他立刻前往制高点集中,可是那几秒的时间里,他甚至想了一下,这种如何救......救不来的。
那个人无法立刻死,除非补一枪过去。若是没有这种中流弹的幸运,他会慢慢呻吟,到血流光慢慢的咽气。
非常痛苦。哭不出来,疼得没有力气,呻吟和抽搐都已经是肌肉的本能反应。
这得多疼啊.......他要是死在战场,最后一颗一定要留给自己。痛快点,别受这种罪。
.......
容若有没有受过这也的罪?
容若有没有在那段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有没有弥留过?有没有流过泪?
他事后死里逃生,会不会恐惧和害怕,会不会有应激创伤?
这一切他都没问,没安慰他,没抱一下他,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明明是关系弟弟的。偏一上来,就和他分析案情。
他真的是.......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啊.......
容成眼前是哭的看着都快要虚脱的容若。还有一直无声安慰的容城。他又瞪了一眼几乎要把自己镶嵌入墙里的那位。
然后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
这个动作算是中断了一切。
容若连哭都忘了,从容城的怀里扭过一张脸,虽然哭的肿,却明显没有了悲伤。能还有悲伤吗?都给吓没了。
容成又瞪了一眼那墙里的鬼,那鬼吓得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到了隔壁去。
好容易等到容若睡了。
容成默默坐在一边的小沙发上看睡着的容若。他此刻烟瘾给犯了,却又忍着。他每次想抽烟就会揉搓手指,很像数钱。容若小时候每次看他的动作,都以为容成是在想着如何赚钱。就以为他是财迷。其实容成算是容家最不在乎钱的。
他从去当兵,就只靠着每月几千块的工资过日子了。索性特种兵的补贴不错,待遇也好。倒也没有感觉太大的落差。
容成天生不像个容家的人。
对于吃穿没那么讲究。
容嘉嘉说这牛排多好多好,这鲍鱼又是如何有糖心又是如何粘刀等等。他都不懂。嫩确实是嫩,有嚼劲也是真的有嚼劲。可是那块肉不嫩?哪个海鲜没嚼劲呢?
那军工的肉罐头肉也有嚼劲,食堂做的炒肉也嫩。还下饭,加了足够的辣椒。夏天吃了酣畅淋漓。
在舰船上待久点,一个新鲜的苹果都算是非常珍贵的了。还管它国产还是进口?西红柿各个多汁,西红柿就是西红柿的味。实在是不懂,那些把西红柿种出来巧克力样子的到底是有多闲得慌。要想吃巧克力味,就吃巧克力不就行了?
这个时候,一盒巧克力出现在容成的视线中。
容成:“......”
容成抬头,是容城。
容城的衬衫下摆还是湿漉漉一片,估计是容若的眼泪,或许还有鼻涕。不过眼下是病房,也没得替换。幸亏是夏天,一会儿也就干了。
容城说:“堂哥好像是烟瘾犯了吧?虽然是容家的私人医院,可是医院就是不能抽烟,吃个巧克力吧。”
“......多谢。”容成捡了一颗巧克力球塞嘴里嚼。
他两口嚼碎了吞了。然后和容嘉嘉说:“你把那位白老师叫来。我想和他谈谈。”
容嘉嘉不乐意了:“你要和他说什么?”
容成说:“既然要谈,肯定有话说。”
容成又捡一块巧克力塞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话,含糊不清的,偏不看容嘉嘉。
“放心,我不做拿棒打鸳鸯的剧本。我要聊正事。咱们这一代的指路人,就咱们四个了。两个还小,其余的没见影,我比你大。我想,就算是我离家多久,也能当一回主吧?”
容成不等容嘉嘉想出来什么借口,又讲:“而且你怕什么?你既然够敢和他在一起,难道还觉得他见不了人?顾长河你都敢大方亮出来?这位白老师是丑成什么样子?叫你掖着藏着到这个地步?”
“他还是神灵,我一个凡人,能怎么样他?敢怎么样他?他还救了容若,他既然救了我弟弟,他是学**做好事不留名或者不图回报,可是我是做哥哥的。我总不能真这样不要脸,人家说不计回报,我就真舔着脸应下了?”
容嘉嘉被堵地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只能又问一遍:“你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容成真是面对容嘉嘉一点耐心也没有。他冷着脸转头:“......说男人之间的事......行吗?”
容成说:“他能躲哪去呢?就算你不肯帮我联系,我还有宋玉成,我还有沈柏良。就算是......我还能去忘川途吧?”
“人间有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纵然不是和尚也没有庙。可是我们容家,在乎这个吗?”
......
容嘉嘉彻底没话,转身就走。要不是她还没被气晕。只怕要狠狠摔个门来显示自己的怒气。
不过没关系,她回到家,回到公司,多得是门叫她摔。
容成累得很。
比战场还累。
不是说战场不费神,战场也费神。要分析战局,要部署作战计划,要分路进攻,要警惕,要细心,要大胆。稍不注意,肠穿肚烂。
可是,热血沸腾。
在战场上的士兵,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台燃烧的火炉那样,拼命的把自己的血液和脑浆当做柴油点燃。熊熊燃烧不止停止。
血不凉,人不倒。
而容家的摊子。令人无处振奋。每一件事情,大小事宜,都像打成死结最后揉乱的一团乱麻。解得累,不解碍眼,丢了吧,人家又不同意。
容成盯着那块雪白的墙壁,容若的床头也靠在那里。眉眼精致,黑发白面的容若安静睡着,很像是一副干净漂亮的写意画。
那是他弟弟。身边这个,也是他弟弟。
容成问容城:“那个箫警官来过没有?”
容城说:“天天都来的。吓坏了。以为容若必死无疑了。结果居然给救回来了。本来是当天就活了的。可是怕那警察不相信起疑心,愣是让抢救室亮了二十四小时的灯。”
容成说:“你见了整个经过的?”
容城点点头:“那个厉鬼,真的是直接冲着容若去的。容若机灵,躲开了,结果那个厉鬼就转身冲着地上晕倒的小警察的脖子咬下去,容若是为了救那个警察,才着了道。”
容成说:“好像你也受伤了?”
容城点点头,有些汗颜:“我没见过那场面,立刻吓呆了。那厉鬼大概想着,一个生魂很好,不如一双。就再冲我来。然后,容成就掏了刀子。......他当时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能想到动作......也亏了箫警官的,箫警官不怕死,把枪塞到那厉鬼的嘴里,不叫那厉鬼咬断容若的脖子。否则,就真没办法了。”
“那后来呢?”
“后来表姐知道了。”容城顿了顿,整理了下顺序才继续说,“好像,是白老师先赶来的。白老师是忽然出现在手术室的。本来我差点就要回生了.......但是医生说伤成这样,强行回生都不行。吵着说不如做灵鬼。我不同意,当时在吵,吵着的时候,白老师就出现了。”
“忽然出现的?”
“忽然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