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最近在接待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甲方的要求颇多,又很是难缠,往往这一份样稿交上去,周一到周五甲方都毫无动静,只要到周末,甲方就会如冬眠醒来的动物那样活跃起来觅食,觅食的对象是他们这些乙方的耐信。甲方会立刻在星期六的早上交出一份针对各种细节的挑剔。明亮和同事对此苦不堪言吐满满,甚至有已婚同事开玩笑说每次到面对完这样的甲方回到家,感觉平时看不顺眼的婆婆都眉清目秀起来。
同事还发誓,上一次和甲方扯皮完毕回家,看到门口迎接的婆婆,她甚至还露了两个笑脸出来。吓得刚刚准备挑刺的婆婆立刻给闭上了嘴。
甚至给她端上了一大碗鸡汤。
同事哺乳期快要结束。她面对那碗无盐的鸡汤,她觉得婆婆在间接投毒。
同事身为过来人,对即将步入婚姻礼堂的明亮给予经验劝告:“千万不要和你婆婆一起住!能够买一室一厅就买一室一厅!如果买了两房一厅,立刻霸占掉当住房!坚决不能买沙发床!”
已经主动开口买了沙发床的明亮:“......”
不过谢天谢地,明亮婚后需要面对的不会是婆婆。不过是个听话的小叔子。
小叔子成画现在读初三,成言准备让他考上红星中学,他在红星中学任教,自己的亲生弟弟来自己的学校读书,他各方面都能够更好的照应到。
不过明亮估计,以成画现在的成绩,哪怕是艺考生身份,都有点呛到了。而且成画似乎不偏不倚,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了青春叛逆的生涯。他当然不敢直接顶撞自己的哥哥。他有意无意和明亮抱怨,说成言不切实际。红星中学是那么容易考的?他在红星中学教书,学霸看多了,以为人人都是学霸呢?那是红星中学好不好?他们学校到现在,也就一个高年级的学长上届考了上去。
成画面对明亮,显得放得开多了。
成画嘀咕,自己是艺术生,红星中学对艺术生的培养没有那么专业。这不利于成画的发展。
成画喜欢画画。他将来想当个艺术家。
明亮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申城中学?”
成画点头。
申城中学不是申大的附属的意思。申城大学没有附属中学。申城中学是申城博物馆的艺术系分类。专门培养艺术生。很多申城中学毕业的学生,会考到南嘉大学去。南嘉大学有全国文明的考古系。从南嘉大学毕业,蛮多会回到申城博物馆工作。
也有一部分回去帝都,去参与我在故宫修文物。
总之,都是一份耐得住寂寞的工作。
最好的,最体面的,大概是去艺术馆。
参与艺术展展品买卖这类工作。又风光又能各地工费旅游。还手握各种资金。
成画很喜欢,又羡慕。
成画之前去过一次南嘉大学。南嘉大学在成画的心里,跟世外桃源似的。什么人才都有。他去和同学吃一碗酸汤粉,听到隔壁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边嗦粉一边打电话,嚷嚷:“什么什么?才五千万?拍拍拍!拍下!我给你一个亿!我给我拍下去!”
“这牛吹得.......回头酸汤牛肉粉都涨价......”同学也听到,吐槽。
原因很简单,谁家大款在这路边嗦粉呀?
成画也笑。还把这个笑话讲给老师听。老师却说,这有什么。南嘉大学替祖国到世界各地回收国宝,手里的资金申请都是以这个单位的。而且那个年轻人的年纪正合适,有体力,嘴皮子灵光,世界各地跑也不怕散骨头。难道真的要让年纪花白的教授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回在折腾?
老师讲的平淡,又不以为然。
听得一帮中学生发愣。
那个刚刚嘲笑酸汤牛肉粉涨价的同学说:“我以后也想考南嘉大学!”
成画也举手:“我也要!”
老师鼓励他们:“加油!”
......
成言不太感兴趣成画的目标。他觉得这也不切合实际了。那个年轻人恐怕世家都是做这行的,艺术品的门槛高,一个普通人入行走的太艰难了。何况......成言对着明亮说自己弟弟也不客气:“一碗牛肉粉的时间就能做出的决定,给他两碗牛肉面就能转移了。”
明亮:“......”
成言想让成画像明亮那样,学建筑或者设计。虽然总是听明亮吐槽甲方麻烦。可是工作哪里不麻烦呢?他一个当老师的,还要天天写总结呢,哪怕是带学霸班。还要天天被学生给气的半死。
而且学生气他,他还没发告状。毕竟那个学生在别的老师眼里品学兼优。
去他的品学兼优。品学兼优能天天逃课呢?
把老师气的贫血兼有还差不多。
明亮:“......”
明亮想说:其实只要学生功课不错,适当逃课就当陶冶情操了......毕竟怎么来说,学生也没有去和街头小混混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不是?
成言哪里听得进去?
周末就听不得那学生的名字。听了就要贫血。
明亮只好闭嘴了。
今日是周三,是甲方客户蛰伏冬眠的日子,她昨日在会议上已经有过短暂的失声,老板催她快快趁机去医院做检查,该吞药就要吞药,该做雾化就雾化,要快快痊愈,打怪甲方。公司同事也知道明亮临近婚期,可是甲方却并不体谅,也不需要体谅。同事说,既然如此,就把甲方当做打怪的对象。
怪物要打,可是这活血也要活的。否则一朝回到新手村岂不是亏大了?
明亮觉得深以为然。
于是乎,明亮就等到了一天的假期。基本上可以充作回血的时间段。
大概总是因为有对比,平日总是在公司忙忙碌碌,忽然多出的一天假期的感觉,和年轻的时候整理衣服的时候意外在旧衣服兜里发现几百块钱的感觉很相似。
高兴肯定是高兴的。
不同的在于,得到意外之财,人的本性总是想着要立刻挥霍掉才觉得安心。
但是如果是意外得到的假期的话就会非常珍惜。恨不得一分钟当做两分钟来利用。
而一旦起了这种‘要好好利用假期’的心理,就会同时发现时间过得飞快。
明亮花了半天时间去看了医生,简单的开了药。——如果做气雾的话可能一天就要消耗在充满消毒水的医院了,岂不是辜负大好光阴?不好不好。生病这回事,还是要靠年轻人的抵抗力。索性她这具身体还很年轻。皮肤柔软眼睛明亮。回忆她那个年纪,没什么病况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不信,就两觉。时光挥霍,她更加应该随心所欲。于是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忽然很想去那个教堂看一下——因为她忽然想到,她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那个教堂。
现在是如此,前世也是如此。想想想想,好像自己当时错过了很多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回到新手村重新再来的机会的。虽然同样没有可能建档缓存,可是既然重来一次,在面临路口抉择的时候,她叛逆的心在问她,既然知道那条路是什么了,为什么不走走反方向呢?别怕,最差,就是那片海。
唯一,唯一一次自己去,是去落泪,是去放弃,最后,她连自己也放弃了。
......
明亮没想到,这样的上班日,也会有和她一样有如此闲情的人过来。
那人是个少年人,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和成画差不多大,坐姿挺拔,光看背影就觉得是个漂亮的孩子,柔软的短发温柔地微微被风吹起,他穿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普通的滑板鞋,他有个书包,放在长椅的另外一边。少年安安静静的坐着,可是看着不像是在做祷告,也不像发呆。他就是这样坐着。明亮进来的时候,这个男孩子正背对她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长椅的背靠很高,少年人大概还在长身体,哪怕是挺直了背脊,也照样只是露个头。日光透过教堂的玫瑰花窗投进,有一小片反射在少年的白衬衫上,玫瑰色的阳光给他添上了一丝温暖的圣洁感。
他很像圣母身边圣洁的小天使。
少年不知道已经坐在这里多久,甚至明亮有一种错觉,他也是这个教堂的一部分。
大半的男女都是颜控,颜控对象和自身都无关年龄。若是遇见,或者邂逅,英俊漂亮的少年肯定要比猥琐的要来的令人安心。明亮在不慎四目相对的时候只礼貌点头,她原本想着,若是扭头就走会显得太过于失礼,她决定看上两眼,做不感兴趣的态度离开。
反正她是个大人,她完全可以用大人的眼光大大方方打量这个小孩子。
明亮做好准备,若是小孩问她,她就反问为什么没去上课。今天周三哦。
结果那个少年就开始和她搭讪。
他并未回头,可听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少年声音,少年的声音很青春,很动人,字正腔圆的发音,可是搭讪的内容令她一愣,继而立刻浑身发冷。
少年问她:“重新拥有心爱的人,是不是又欢喜又害怕?”
明亮僵硬转头,她听到自己用接近失声的声音问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实在是太过于心虚了,若是一般人,听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开场白,第一反应应该会先问一句是否是在对她说话。可是她不是别人,她是明亮。她甚至刚刚准备好的反问句都卡在喉咙里,嘶哑地说不出话。
那个少年转头,果然是一张非讨人喜欢的,好看的少年的脸,少年对明亮温和的笑:“一般小说或者电视剧里有角色这样说,多半是已经心知肚明。”
明亮说:“我是真的不懂。”
少年又说:“你当时不是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为何还是走了老路?”
明亮手脚发凉,嘴里的苦味越发明显。
“你到底是谁?”
“我是容若。”少年自我介绍。
少年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来这?”
明亮嘴硬:“我没有想过。”
明亮又觉得这样回答实在是太上当了,又回应道:“我请假今天没上班,随便过来走走的。”
明亮决定不坐以待毙,她反问容若:“倒是你,一个学生,不好好上课,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似乎觉得容若这个名字很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她若是沉下心来,或许能够想到,可是她现在心乱,满脑子都是如何抢回主场。浑然忘了静下心来这回事。
少年回答他:“我来维持秩序,恢复平衡。”
明亮说:“这与我有何关系?”
少年容若回答她说:“若是用天平举例,那就是那一个令之失衡的砝码。”
明亮说:“所以,你要恢复平衡,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拿掉那个砝码?”
少年容若点头又摇头:“也不能如此这样的说。”
明亮几乎被容若这样的漫不经心和磨磨蹭蹭给激怒:“那到底要如何说?”
容若的表情,还挺无辜的,尤其是对比明亮的怒意来讲:“那个砝码无错,只是那砝码上灵魂的重量太重了。”
容若继续无辜,又说:“一个砝码,怎么可以承载两个灵魂呢?”
明亮感觉似乎有人一下子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令她无法极快的回答问题。也因为这样,她仿佛一下子成了这个逃课的小孩子的手下败将,她连连后退两步,仿佛觉得只要和这个小鬼铭在同一个地方距离越近,就越容易被灼烧一般,她自己都在问自己,难道容若是火吗?那她是什么?是飞蛾?还是纸片人?
明亮说:“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
容若:“......”
明亮闷咳两声:“实在抱歉,我要离开了。”
她转身,作淡定一样的转身走向大门。
“明亮姐姐。”
身后那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忽然唤出她的名字。那两个字仿佛强力胶一样,令她动弹不得。
于是她真的站住了。
明亮没回头,她听动静,听到容若似乎起身,站在她的身后,依然是那个极温柔,极好听的少年声音。
“明亮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明亮:“......”
容若说:“明亮姐姐是怎么想的呢?该不会你以为,你是回到了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