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来什么,自己才刚考虑到张家,张家就来人请自己了。
或者说是来求自己的。
他们家少爷被洋人抓了。
而他们家老爷已经走了,张勇本就没什么大智慧,有点小聪明的小妾翠云此时六神无主,甚至还不如张勇呢。所以张勇只能找到了朱敬伦,在他看来,朱敬伦是他认识的,唯一能在洋人面前说的上话的人。
朱敬伦又向张勇打探了一下他家老爷的事情,张勇这才说他家老爷临走的时候交代,如果朱敬伦要找他,随时都可以。张千山留在家中的亲信,随时可以去南雄给他送信。
对于张家少爷,朱敬伦完全不关心,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张磐不过是一个浪荡子弟,已经完全废了。这次他之所以被洋人抓,倒不是有种去袭击洋人,仅仅是因为月香楼出事的时候,他依然待在月香楼,后来楼里的男女被洋人一锅端全都抓到了衙门去了。现在都作为嫌疑犯一个个审讯呢。
朱敬伦胡乱应付过张勇,就去了跟林庄秘密的接头地点,结果林庄并不在这里,留在这里的人也不清楚情况,只表示说自从洋人戒严之后,林庄就没有回城了,但是表示如果朱敬伦需要,他们随时都可以去传话。
从这些密探的态度看来,朱敬伦感觉自己现在对于林福祥集团已经非常重要了,以前这些人可没有这么恭敬,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巴夏礼之事,因为从他们的口气中可以判断,他们甚至都还不太肯定巴夏礼被抓是林福祥做的,显然这么重大的事情,林福祥做的十分隐秘。
林庄之所以不在,大概是因为当日挟持巴夏礼的主要参与者就是林庄,那个潜入墨琴房中,打混巴夏礼,然后驾驶马车狂奔出逃的人就是他。他身手好,人也精明,又是林福祥的亲族,这种最危险又最关键的事情,林福祥找他做再合适不过。
交代了密探,让他们尽快通知林庄自己要和他见一面后,朱敬伦立刻赶往另一个地点,他跟侯进约好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位于广府学宫和关帝庙附近,距离大南门不远,而大南门外就是广州协镇的军营,英法联军的大本营。
来见侯进第一是从他这里听一些消息,最重要的是询问一下他策反敌人的计划进度。
没错朱敬伦给侯进安排的任务中,除了让他在月香楼盯着,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则是拉拢英法联军势力内部的叛徒,甚至第二个任务随着林福祥插手月香楼后,已经成了侯进的主要任务。
至于如何拉拢,这一点侯进是有优势的,因为侯进本身是一个胥民,恰好英法联军雇佣了大量的胥民。
所谓胥民就是一群生活在水上的穷苦人家,广州城外的珠江上密密麻麻有许多民船,绝大多数胥民就生活在这些船上,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纽约时报曾做过报道,他们的记者推算这些民船有8万艘,每艘船上住5个人,认为广州胥民群体有40万人。至于中国官府对胥民的管辖非常无力,基本上没有什么相应的统计。
当然就好像此时城内的法国传教士Guillmin估计广州城有100万人口一样,胥民有40万人或许太夸大了,但是一二十万还是有的。加上胥民确实很困窘,男子从事非法生意,女子从事花船皮肉生意者非常之多。早在第一次大烟战争之前,他们就是中国本地走私大烟的主力,跟洋人很早就建立了关系,战争中又借助熟悉本地民情,帮助洋人打探消息获利,也做一些帮洋人运货补给物资的买卖,他们的行为算不算汉奸不重要,重要的是洋人要从这么多穷苦的胥民中招募一些亡命之徒并不算难。
此时英法联军能动用的兵力,据朱敬伦从印度兵口中探听到的情况,“有一个欧洲军团共1080人、两个当地的军团共2000人、还有一支500人的警察部队,另有法军300人”,这个欧洲军队就包括那些接受了欧洲军事训练,由英国人指挥的印度兵。
朱敬伦要拉拢的正是印度兵口中的“两个当地人军团”,也就是2000人左右的汉奸部队,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胥民,这方便侯进利用身份优势跟他们进行接触。
这些人都是为了钱才跟英国人走的,所以为了钱在反叛也很正常。英国人心里也清楚,因此一开始只把这些人当作苦力,手里没有武器只有扁担,但是自从英法联军主力北上之后,广州城兵力吃紧,这些人很多都被编入了警察部队,长期在城里有600人,在郊外巡逻的还有700人,手里则下发了交火的清军的单刀和长矛。
唯一需要对付的,则是这********苦力军团中的英国人军官,朱敬伦就是要收买一些亡命徒把这批军官刺杀了,那么这两千人哪怕自己拉拢不过来,也会变得群龙无首,在想些办法制造点混乱,就能大大削弱英法联军防御广州的兵力。
但是侯进表示,他已经联系到了几个胥民头目,对方愿意反水,但是开价很高。
“二十万两银子确实太高了,他们不怕有命拿没命花吗?”
侯进联系上了四个胥民头目,他们在苦力队中有自己的小团体,就好像锡克人在军队中有自己的组织一样,苦力队中也有自己的小团体,不过不是宗教,而是胥民中流行的帮会,那四个人号称龙头,手下有近百磕过头拜过关公的兄弟,他们表示愿意帮忙在苦力军团中收买奸细,在关键时刻把所有的洋人军官刺杀掉。
但是开口就要20万两,确实有些狠了。
朱敬伦回了一句:“告诉他们,五万两,多一个子都没有。他们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等着拉到。对了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配合,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找他们算账的,你大可以打一下朝廷的旗号。”
朱敬伦相信做这种威逼利诱的事情,侯进很拿手,胥民是不好管,官府也不太乐意管,很大的因素是因为他们在水上生活,另外也比较团结,就好像后世的政府不太乐意管西北的民族一样。
但是不是不能管,住在水上又不是住在天上,船虽然比房子灵活,真要下本钱,总是能找到的。
这时候侯进却犹豫起来,他是很想做成这件事,然后借此飞黄腾达,但是他有些良心不安,因为他不想朱敬伦因为这件事丢了命。
思绪良久他还是决定放弃:“朱二,这事你别管了,你还是跑吧。林大人应该不会怪你的。”
侯进一直以为朱敬伦依然在给林福祥做事,当然朱敬伦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一点都不怀疑。
看到侯进的表情和口气,朱敬伦也不由疑惑:
“怎么了?”
侯进这才道出原委:“你让我盯的那个方先生被抓了!”
方山被抓了?这跟朱敬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洋人有可能从方山身上找到一些朱敬伦的疑点,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谁知道洋人会怎么做呢。
这个消息让朱敬伦也不由得感到危险了,因为他很清楚,洋人心里很明白,城外的广州官员在他们广州城内安插了许多暗探,甚至他们都怀疑那些中国翻译中也有一些城外的间谍,否则他们也不会始终在人手上捉襟见肘,因为最重要,最隐秘的事情始终都是交给那些人数极少的洋人翻译来做的,否则的话,洋人能从广州城中招揽到大批不得志的文人帮他们做事。
洋人本就怀疑,甚至确信自己身边有中国人的密探,只是不知道是谁,如果那个方山乱说的话,很可能把朱敬伦供出来。至于真凭实据方山当然拿不出来,可是他只要告诉洋人在巴夏礼被劫持之前,朱敬伦有三次跟踪巴夏礼到月香楼的情况,洋人就算不能肯定,但也绝对会怀疑到朱敬伦身上。他们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谁知道会不会矫枉过正,宁可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朱敬伦倒是不担心洋人会杀了自己,只是如果洋人此时怀疑自己的话,恐怕后面自己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了。
不过侯进能跟自己说这些话,朱敬伦心里还是有些感触,侯进这个人虽然很渣,但是讲义气这一条始终没变。
拍了拍侯进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事。这里你也别住了,换一个地方,然后想办法告诉我。”
说完又跟侯进交代了一些情况,然后匆匆离开酒楼,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侯进反馈的情况让朱敬伦不得不再次修改一些计划,因为那个方山又是一个雷,张家之外的另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雷。刚好两个雷此时还撞到一块去了,一想到早上张家的管家找自己的事情,朱敬伦明白,自己不得介入一件麻烦事了,他必须想办法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