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朱敬伦送美国公使,和中国使团一行出发的时候,北京的消息已经确认了。
在安庆的曾国藩松了一口气,10月的时候,他收到皇帝最后给他的消息是,让他带兵进京擒王,当时咸丰说,僧格林沁已经带兵在八里桥一带阻击英法联军,咸丰担心僧王挡不住,希望曾国藩尽起湘军精锐北上擒王。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曾国藩当即就昏过去了,醒来后跟他的幕僚商议,他的幕僚说,天下之大患是粤匪(太平军),举国粤匪肆虐,只有安庆独好,一旦行军北上,安庆也不守的话,恐怕粤匪将席卷天下。
曾国藩也没说不去擒王,而是给咸丰发去了一封奏折,询问实际情况,其实就是在拖延,奏折一来一回仗就打完了,那时候僧格林沁是输是赢就明确了。
可是之后曾国藩再也没有收到消息,直到收到北京陷落,皇帝弃城的消息后,他顿时感觉天翻地覆,之后食不安寝,异常揪心。
以曾国藩这种士大夫的世界观,真的很难想象国都陷落后,朝廷未来的情形,是明末天下兵擒王呢,还是宋末徽钦二宗被金兵俘虏,然后半壁江山沦陷,南北朝重现。
他想不明白,因为此时的局势跟历史上任何一次局势都不同,因为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国都被占了,皇帝跑了的事情发生过。
北宋时期,辽国萧太后南下,兵锋直逼黄河,东京震动,寇准逼宋帝真宗亲征,最后签署澶渊之盟,算是瓦解危机最好的范例。
到了明代,情况比如宋代,最惨的时候是瓦剌入侵,皇帝明英宗亲征,被瓦剌人俘虏,结果于谦在北京拥立新君,誓死守城,最后瓦剌人也只能退去。
到崇祯时期,皇太极多次寇掠北京,崇祯多次下令擒王,加上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北京,让皇太极始终没能攻下北京城,只能望城兴叹。
至于城破了的情况也有,比如宋徽宗时期,金兵南下,最后攻破开封城,徽钦二宗被擒获,结局是北宋灭亡,赵构南渡建立了南宋,又延续了两百年。明代则是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自杀殉国。
细数近几代的历史,曾国藩发现,凡事京城被攻破的,几乎都造成了国家灭亡的情况,其他哪怕是皇帝被俘虏,只要京城在手,另立新君也就是了,动不了天下的根本。
可是这一次他就真的看不明白了,京城没了,但是皇帝跑了!
这算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鄙视咸丰皇帝的勇气,老实说如果京城实在守不住,曾国藩宁可皇帝选择跑,也不想看到皇帝被洋人俘虏,那样才麻烦呢,就造成了金宋之势。如果皇帝跑了,最少也能来江南执掌半壁江山。
但洋人跟金兵又不同,金兵是从关外南下,而洋人是从大洋而来,始终侵犯的是东边,史上有南北割据,可从没有东西分疆啊。
此时曾国藩就寄希望于大家对洋人的认识,就是只为钱而来,希望他们能够携胜签约,哪怕要再多的赔款也认了,只要能保住朝廷,那就是侥天之大幸!
于是当曾国藩收到洋人签约的消息,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哪怕他同时听说洋人少了三山五园(圆明园只是其一),他也没感到震惊或者愤怒,虽然对于皇帝来说,正是因为洋人进入城外他的私家园林圆明园,触犯了他的天颜,才放弃最后和谈的机会,但在曾国藩看来,那不过是一个花园子而已,没了可以再造。
收到消息后,曾国藩让探子再去探听,看看皇帝的情况如何,是否回京?
跟曾国藩一样送了一口气的,还有身在广州的柏贵,他听到洋人依然跟以前一样议和签约了,大叹天佑大清,同时他也跟曾国藩一样,派人去暗中打探皇帝的消息。条约签订了,而且听说洋人也在撤兵,那么就不用担心大清灭亡的消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皇帝回銮,以安天下之心。
全天下的官员,大概也就只有朱敬伦不担心清廷灭亡的问题,而是早就清楚结局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没担心,此时在鹤山的张千山,不是他目无朝廷,而是他惹上了大麻烦。
半个月前,朱敬伦从广州回来,张千山随即就调防过来,不是他着急,而是柏贵着急,柏贵急着让张千山接防新会一带的乡勇,倒不是忌惮朱敬伦至此,而是当时北京局势不明,万一天下有变,他需要朱敬伦在新安布置重兵,攻打香港也好,守住广州的大门也罢,总之当时他需要新安的县勇立刻回新安驻防。
接防之后,前两天还算安稳,当地乡绅对张千山孝敬有家,无论是土人还是客人,都是渴望过太平日子的乡绅居多,他们希望新安县勇走了,张千山能继续保护他们。
收下这些人的孝敬之后,张千山也没觉得这里的土客关系有多难搞,觉得是朱敬伦夸大其词了,甚至一度怀疑朱敬伦是在吓唬他,不希望他来这里接防,因为张千山发现,这一带条件太好了,靠近大海,贸易兴盛,尤其是新会,此时根本就是附近几个县的出海港口,船舶往来频繁。
所以张千山就选择了新会作为大本营,因为他得到了柏贵的许可,可以让他在驻地设卡抽厘,得到这个特权是因为柏贵无法给张千山提供足够的军饷。
看着每天进账不菲的厘金,张千山就更觉得是朱敬伦不想让他来这里发财了,对朱敬伦的忠告慢慢当成了耳旁风。
至于土客械斗,除了初来乍到的时候,邀请各家乡绅在一起聚过一次,向这些人发出自己的告诫,之后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事情往往就是在大意之下发生的。
小规模的械斗一直都有,朱敬伦在的时候,严令凡是有闹事的,立马镇压,不管是谁,违背乡约就打。
可是张千山有些怠慢了,他听到一两个村的械斗,是不会动身的。当地县令请求,他还以开拔费为由,把对方堵了回去。
土客之所以立了乡约,依然要好争斗,主要是一个经济问题,土人还好一些,安定下来之后,很快开始重建家园,而且他们在官府中的影响力比较大,这种影响力一般体现在地方衙门中的县吏都是土人把持,所以他们不但得到了官府的钱粮豁免,有的还能争取到一些救助,另外土人的地方公局比较完善,一些大地主大宗族这时候也在尽力救助同乡。
客家人不一样,他们的主要组织是宗族,富裕的地主本来就比较少,结果他们也回到了破败的家园,第一很少能得到官府的救助,第二他们的积蓄几乎没有,建设家园需要时间,庄家成熟也需要时间,可是人的肚子不可能等待。
土客械斗中离乡背井的客家人就多有饿死的,此时他们又遇到了这种境遇,没人愿意坐以待毙,于是就有人带头之下,开始四处出击,只为抢掠糊口的粮食,朱敬伦的军队在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镇压,因此这种为了抢粮的械斗,虽时有发生,但很快就能平息,当新安县勇一走,张千山换防之后,他看到这种小规模械斗根本就没有镇压的必要,不等他的大军开过去,客家人都逃回山里了,他可不愿意他的兵去攻山,几次之后就彻底携带了,反正这些人不过是抢些粮食,也不怎么杀人,由得他们去。
因此一开始就只有这样的小规模械斗,可一旦有人看到官府不管不顾的时候,就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土人团防局等组织开始私下串联了,开平乡绅谭才最为积极,他以客家人不守乡约,四处劫掠为由,联合阳江局等公局,暗中调集兵力,从开平直接杀向客家人聚居的仓城和鹤山的云乡。
当械斗从个别村子的自发抢粮,发展成有组织的仇杀的时候,张千山想介入已经晚了。
不是他的人怂,张千山身上有一种悍勇之气,他带的兵身上也有,但只限于他手下的骑兵,目前扩充到1000人的马队,剩下还有2000步兵,那都是让他喝兵血的工具,一个个娇弱不堪。
可是这一带都是山地,他的马队根本用不上,所以他才懒得攻打客家人的山寨,就是怕他的精锐白白折损。
但是这一次看到土客械斗规模庞大,土人先杀到客家人地盘,客家人也组织起来反扑,瞬间开平周边五六个县就都被倦了进来,双方一边打,还一边串联,眼看着有可能再次爆发一场六县大会斗,张千山这才想起朱敬伦曾经的告诫。
慌忙派兵前去镇压,但已经组织起来的数万土客武装,让他的部队只能干看不敢动手。
但麻烦还没有完,六县县令看到好不容易境内安定下来,本以为能过安稳日子了,谁知道这个张千山一来,把好好的局面给搞成了这样,尤其是一直碰到械斗就去督促张千山出兵的几个县令,此时更是抓住了把柄,联合起来,狠狠的告了张千山一状。
最厉害的是新会县令,直接就跑到了省城,亲自在柏贵面前哭诉,说张千山一到新会,设卡抽厘不说,手下兵丁各个欺压良善,简直就是无恶不作,搞的是天怒人怨,搜刮百姓时各各争先,安抚地方时就龟缩不前,他告张千山懒政、怠政!要求柏贵把张千山下狱,以平民愤。
新会县令聂尔康实际上直接将土客械斗再次蔓延起来的责任推给了张千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