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日本向各国的照会,大明第一时间表示了不接受,以大明跟琉球有外交关系为由,认定琉球是一个主权独立国家,对任何改变琉球主权问题的行为,都视作是一次侵略行为,而且蛮横的将一国国王掳到本国京城,这是对国际道义的践踏。
由于大明的表态,其他国家马上开始观望,对洋人来说,他们不想看到东亚地区的变化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琉球这个地方,位于中日朝之间,虽然土地面积十分狭小,但是由于是一个群岛国家,国家又是一个链条,所以跨度很大,最重要的是地理位置,可以说从日本南下的航路,基本上都要经过琉球群岛,那么从欧洲抵达日本的航道,也得在琉球群岛经过,这是一个天然的十字路口。
这也就是为什么英国想要得到这里,将这里打造成东亚的新加坡的原因,因为这里很容易就能打造成向中日朝三国转口的贸易基地,就好像新加坡的角色定位一样。
因此原本还想跟日本谈谈在看的英国,想先看看日本和大明之间的博弈,不过为了不让英国从这一地区的事件中失去话语权,英国人第一时间对此表示了关切,告诉日本政府,英国不希望看到任何侵犯英国在该地区利益的行为,为日后介入留下了接口,同时又不过于直接介入。他们已经在介入中国问题上,遭受了失败,最后清廷和大明同时抛开了英国,单独达成协议,如果英国在过于介入琉球问题,最后日本和大明抛开英国,那又将是一次政治和外交上的失败。
其他西方国家,都是看英国的态度,他们也表达了相关的态度。
西方国家的态度,让大明比较放心,大明政府还真的有些担心西方国家直接干涉,倒是朱敬伦对此不太担心,因为他很清楚,历史上日本吞并琉球是比较顺利的,对英国人来说,对琉球有野心,他们对世界上任何有战略价值的地方都有野心,可是琉球之所以重要,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扼住了日本通向欧洲的航道的原因,如果因为琉球而得罪了日本,显然不划算,以利益为重的英国,权衡之下还是愿意默认琉球被日本吞并一事,只要日本人能继续保护英国在这里的利益,他们就能接受。
如果琉球能够独立,不打破旧的秩序,显然英国人更能接受。他们是东亚贸易的既得利益者,很不愿意地区平衡被打破。
因此大明的态度,显然跟英国的利益一致,日本才是破坏地区平衡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试问英国有是道理站在日本一边呢?
一时间琉球问题,就成了东亚的内部问题,只有几个相关方,日本和满清是两大角色,大明属于强行介入的一方,剩下一方,则是最没有话语权的一方,也就是琉球国自己。
大明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支持任何破坏和平的行为,但是这个理由,不是一个十分有力的理由,用这种理由来发动战争显然是站不住脚的,英国在一战中以德国侵入比利时而向德国宣战,那是因为英国为比利时的中立做过担保,大明可没有向琉球做过任何保证,没有任何国际条约,那么直接因为琉球问题向日本宣战,在国际法上是站不住脚的。
满清的理由就很充足了。
其实在这件事上,道理、法理最正当的,就是满清。
国际关系上,满清是从明朝继承了对琉球的宗主国身份,而日本当年为了不刺激明朝和清朝,他们虽然效仿的是宗藩体系,可从来没敢直接打出这面大旗,负责去跟琉球接触的,始终是萨摩这个日本的强藩,而不是日本政府。
那么在法理上,满清跟琉球的关系就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有力的宗主国与附属国之间的关系,只要满清站出来,那么就有足够理由宣称,他们对琉球的安全富有责任,将宗藩体系跟西方的保护国关系挂钩。
但是满清太怂了,而且太迟钝,加上流年不利,边塞到处都是烽烟,尤其以江南的太平天国和西北的俄国入侵为首要威胁,国内还遭遇着饥荒的余波,江南太平军余孽还没肃清,历史上就没真正管过琉球问题,现在更不想真正管了。
历史上,日本就是利用了满清这些弱点。
日本外务卿井上馨甚至命令驻上海的日本总领事:“应注意宽待俄国人……暗中使清政府怀有他日若有缓急之事时,日俄将要合纵之嫌疑,诱导在伊犁问题了结之前,迅速使之答应我国的要求。”
日本希望利用宽待俄国人制造一种日俄联盟的假象,利用俄国吓唬满清,迫使满清在琉球问题上让步。
显然日本在外交上的巧妙,远胜过笨拙的满清朝廷。
但日本的东方式欺诈战术,未必能瞒得过李鸿章等人的法眼,真正让清廷放弃琉球的原因,主要还是对这里不重视,不在乎。
宗藩体系基本上就是一种面子外交,比新中国时期的面子外交还要严重,新中国时期,大量援助一些非洲穷国,至少还有一个联合国投票的政治利益,而封建皇权时代的宗藩体系外交,完全就是皇帝和士大夫心中那种万国来朝的虚荣感作祟。
如果说对北方草原甚至朝鲜的外交,还有国家安全的考量,那么琉球这种海上岛国,连安全问题都不是考虑了,如果主持满清朝政的是一群迂腐的老夫子,那么满清还有可能不顾及国力帮助琉球,可现在主持外交的是李鸿章这种务实的权臣。
李鸿章肯定不会为了虚名跟日本开战的,既然历史上跟琉球的关系就是一个面子关系,那么说放弃也就放弃了,不会觉得有任何可惜。尤其是在现在完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就更不想干涉了,通过总理衙门发两个不痛不痒的抗议一下,也就拉到了。
因此总理衙门只是口头上不承认日本吞并琉球,实际上,完全没有作为。对于李鸿章来说,他通过虚的办法,应付一下本来就很虚的属国关系,就已经在面子上给了那些迂腐大臣一个交代,不然他连管的兴趣都没有。
但对最直接的当事人来说,那可就是大问题了,清廷可以不管不顾,只口头表达态度,可对琉球来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亡国,日本警察已经控制了琉球上下,琉球国王父子甚至都被抓到了东京。
受到明清五百年文化影响的琉球人,也有着亡国亡天下的概念和情感,很多琉球人东渡中国,前往清廷首都北亰哭诉。
受琉球国王暗中指派的大臣,他的妹夫妹夫紫巾官向德宏等三人乘小船冒险来到中国,遭遇了风浪险些丧生后才在福健登陆,之后被大明送至北亰。
李鸿章在琉球问题上采取了拖延战术,希望将此事留待日后解决,这跟新中国时期的很多外交失败都有些共同点,往往是不承认,留待日后,可人家已经实际控制了该地区,却根本就没考虑过国际法中的实际控制原则,当一个民族在某地持续生活了80年后,国际法上局认定该民族对该地区拥有天然的占有权。
李鸿章不懂这些,所以想拖延,这大有一种文人士大夫推脱的毛病,那就是把难题留给后来者,至于后来者有没有能力解决,只要不是在自己手里犯的错,就根本不管不顾。
李鸿章拖得起,琉球人拖不起,向德宏到了北京后,天天的往总理衙门跑,李鸿章是天天的躲着不见。
中国式外交,讲究的是一个人情,一个体面。尽管没有明文条约,但是大家潜意识中还是认为,宗主国对藩属国是有保护义务的,藩属国遇难,宗主国不保护,就是不义。
历史上唐朝派兵援助新罗,明朝出兵援助朝鲜,两次与日本开战,就是在履行这种义务。其中一次,唐太宗是有名的明君,一次万历是出名的昏君,都不约而同的履行了这种义务,到了满清却要抛弃,这让天草上国的脸面往哪里放?
李鸿章认为向德宏等人也太不识相,根本不体谅上国的难处,但心里却知道于理不合,只能躲着不见。向德宏等人也是急了,他们是在国王尚泰被囚禁的时候跑出来的,已经到了危急到不能再危急的时刻,哪里等得起。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们开始长跪在总理衙门门口,这倒也是一个奇观,简直就是打天草上国的脸,在北亰这个地方,各国公使云集的大都会,还是满清朝廷的心脏地区,不但让满朝文武看在眼里,还让洋人看了笑话。
但对李鸿章而言,这些笑话都是笑他的,可他真的不敢发兵跟日本开战,最后逼得李鸿章没办法,总理衙门他都不敢去了,家里也待不住,因为李家门口也有琉球人跪着,这也怪李鸿章是大清的不负责任的官员老爷们中稍微能够负责,而且又有推不开的理由的一个官员,他直接负责总理衙门事务,不找他找谁去啊。
李鸿章不能上班,但是办公却不能耽搁,憋屈的让手下给他在东交民巷中租了一间民房,利用这里外交使馆通畅的电报网络跟外界表示联系,让他还能收到外界的信息。
就在事件僵持到了年底,琉球整个国家都已经被日本牢牢控制的时候,李鸿章收到了大明洋务司主事伍崇曜私人汇来的一笔钱。
这笔钱不大,不但不大,而且离奇的小。
只有八文钱。
这是通过日升昌票号汇来的,光是汇水(汇费)就高达十两,却只汇八文钱,这显然不是钱的问题了。
李鸿章不由疑惑大明洋务司的大臣给他八文钱是什么意思。
“八文钱能买什么?”
他不由奇怪的问他的幕僚。
幕僚思忖了一番道:“一个鸡蛋?”
李鸿章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问道:“钱是从哪里汇来的?”
“上海!”
“给我查查,八文钱在上海能买到什么?”
满清已经失去了上海,但是总理衙门的触角还能伸到这里,不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那些在上海经营的商铺、票号把这事就给办了。
很快就拿出了一份清单:
八文钱在上海能买到一个鸡蛋,两缕花线,三颗钉子,以及一份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