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涛的欲言又止,其实恰好说明了这事件并非我想象的那般,甚至是更糟糕。整个班级的气氛都怪怪的,那些原本特别爱学习的孩子此刻也和书本拉起了仇恨,就连那个一本正的班长在见到这种情形,也和同桌在那小声言语着。
这事件的棘手,却让我在慌张慌乱之余拽出了内心镇静的一面来冲锋陷阵。不管在我心里有多笃定事情发展的脉络,不管我心里究竟将剧情预演了有多少回,这岌岌可危的心态,众目睽睽之下,基本也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我听不清楚周围的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大体左不过是那些带有嘲讽和讥笑的,冲击力很强的话语吧。我努力想从这令人晕厥的氛围中逃离出来,但思想和行动永远不在一条直线上。似乎受我的事情的影响,阚涛的状态也一直都是游离的,他会在做题时假装拿东西而侧脸看我,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我并没有对阚涛的关心做出回应,就像逃避母亲一般地去逃避他。
将我全盘放在火炉上炙烤的,是上午的课间操时间。停了许久的课间操,不知抽什么风,偏偏在那天莫名地恢复了。或许,是老天和我有仇?或许,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全都找了回来?并且偏偏在我最想隐藏在黑暗里的时候。
当广播里响起那许久听不见的音乐时,全校都炸了。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
“我去,曹沐夕,这音乐,这音乐不是跳课间操吗?哎呀,真是的,好不容易多休息一会儿,还得折腾出去。要了命了。”阚涛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直愣愣地说到。经他这么一讲,我也放下手里整理的作业本,心中不禁也是怨声载道,正如阚涛所说,这课间操的重生,夺走了多少学生的午间小确幸。可惜,没有办法。
大家咿咿呀呀地排着队下楼时,因人流拥挤,便在大厅处出现了短暂的滞留。这滞留本身没有什么,却让一些人把目光和言论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哎~这学校真是没谁了!烦死人了!诶诶~你看,那个,不是那个叫曹沐夕的吗?”
“谁?曹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我去,太孤陋寡闻了吧!就那个,X班,站在队伍倒数第一、二、三、四,倒数第五个那个!看没看见?就那个,我和你说,她有个姐,也在咱们学校,我一会儿出去指给你看。诶诶,就她和她那个姐,不是一个妈!”
“不是一个妈?什么意思?她爸离婚了?”
“离什么啊!离了还叫事儿了嘛!我和你说,她是她爸在外头生的孩子,家里谁都不知道,就她那个姐,比她没大两岁,我在校门口见过两次,还一个司机送呢。啧啧,我听说啊,这要是这次没有人告发,这全家人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哎呀,那这小女孩儿也是够可怜的哈!”
“可怜?可怜什么啊?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这小丫头,我听张老师之前说,她在上学期的家庭成员表上,父亲一联儿就写的曹牧呢!”
“曹牧?”
“哦,哦,忘了和你说,她爸爸,就是城建局的副局长,年纪轻轻的嘞!啧啧,这回呀,算是废废了!诶,你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法看,就这个小丫头,你能看得出来她心里素质那么好?这种事情呀,莫要说小孩子,就是大人都得毛爪子的呀!诺,你看,这不一样来上学了?”
“哎,休那么说小孩子,这事情呀,依我看呀,还是这大人不懂事!这是年龄小,周边的孩子懂得一知半解的,再大点儿,你试试?嗨,羞得孩子不得抬不起头来呀!”
“也是,这大人真是糊涂!”
“糊涂?成年人啦,你情我愿的可以,就不想想孩子?哼~要我说,这家长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说话的,是我不认识班级的两位老师,就凑在大厅旁边一句一句地挖着我的心。我不知道,同样听到这些话的还有谁,但很明显地,那一番话过后,隔着过道的班级同学好几个都对我报以了异样的目光。我把头深深低下,我在心里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你们看不见我。”
没有人在乎我的幼小心灵所受的创伤程度,我就这样,再一次被迫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心态有所转变的是,方才旁人的谈话,恰恰使我更进一步地将事件的责任人锁定在了父亲与母亲身上。实际上,两位老师的闲谈并没有说错,太多的男男女女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便成了人父人母,这种不用考资格证书便直接上岗的职位,一代又一代,害了多少无知,葬送了多少樱花树下应有的浪漫?
这陌生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冲击着心脏,让我在向前移动的步伐都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我跟在前面同学的身后,飘飘的步伐,让我在下台阶时,两次都差点撞倒了前排的人。晕晕乎乎地到了操场,晕晕乎乎地做完了体操,当广播喊出全体解散的时候,我忽然转身一路小跑进了拥挤如潮的人群中,试图以最快的方式回到自己的座位。
但是,这偌大的学校,蜂拥而至的岂止是汹涌的人,还有那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我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跑得极快,我假设自己是一条游动灵活的鱼,可以轻松且畅快地游弋在世俗的凡情之中。而真实的自己,是我撞着一个又一个人,是在一群嫌弃与咒骂声中穿梭往返,我慌乱,我紧张,我害怕自己在回去的路上再次听到我不想听的话,我焦灼,我惶恐不安,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赵伯伯说了,一切都会过去,都会过去。
但,似乎,赵伯伯忘记告诉我,要怎么样面对这痛心疾首的当下。
我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教室,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