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毫无起色地一天接一天的过着。以前并未发现,待这曹家出了事儿之后,我忽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人追着跑一般地一天赶着一天。这种速度让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追不上了,尽管当时的我尚且年幼,不过,在岁月面前,我依旧是一个稚嫩的孩子,而且永远穿着开裆裤。无论我怎么奔跑,我的步伐永远也跟不上这年岁所赐予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转眼间南京便迎来了冬天。我在曹家裹着厚重的衣物来来回回穿梭着,我记不太清楚,那一年究竟是天气太冷还是曹家太冷,总之,每晚躺在被窝里都是蜷着身子的。
那一段期间,我一直都没有去上学,也许是当时家里面的原因默许了我这种操作,总之,直到元旦前夕,薛浩和崔禹送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时,他们拉着曹歌聊了很久很久,才提起了我和曹灿灿上学的事儿。他俩极力劝曹歌振作起来,毕竟还有我们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在提及我和曹灿灿时,曹歌有想法让我俩留级,毕竟这半年家里变故太大,我俩稀稀落落的上课时间加起来都没有多少。但是,薛浩和崔禹倒是有些许反对,他们认为,留级这件事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可能会有负面的影响,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建议不如先办个休学,至于年后究竟是留级还是找人补习功课,到时候再说。曹歌应允了。
我记得当时的学校在办理休学这一事件上时,所要求的是家长需要带着学生本人去办理,当然,特殊情况除外。而我与曹灿灿的这种情况,既不是卧床不起,也不是突发疾病,整个南京市都知道我们曹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由曹歌带着我们两个人一起去。
在这个决定做出来之后,我在心底倒吸了一口气。我害怕母亲,以我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时候,我也怕我俩有一个人会在那当场窒息。
我听到,他们在讨论时说过,不选择让母亲出面,是怕把母亲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况且当时的母亲已患病,他们怕外界的施压会造成母亲精神和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当然,他们所说的病,那时我还是不得而知的,确切说,是不想知。
曹灿灿对于曹歌充当我家长去办理休学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我猜想,可能时因为她当时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与阚涛见面的激动心情上吧。而我则不同,我所担心的完全是和曹灿灿不一样的,毕竟我在这之前有过被“围追堵截在人群中而坐立难安的处境,而这种焦虑,曹灿灿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她并不知道,那种被别人戳着耳朵,然后拿把剑从耳朵直直伸进心脏的痛,究竟能让人惊恐到几分!那对于一个幼小的心灵会造成多么大的恐慌,甚至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并且永远都挥之不去。
短暂离开校园的生活,让我忽然之间松懈并几乎忘记了那在校园里的灰暗日子。我曾以为我已经释怀了那些流言蜚语,我也曾以为我在目睹了曹家如此大的变故之后肯定成长了许多,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当提及要重返校园去办理手续的时候,我的心忽然一紧!这种突然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生奇怪,这种害怕源自于心底最基本的,也是最原始的痛,这种痛来自于被迫成长,被迫接受,被迫认同。
然后,我便害怕了。我知道自己对那世俗的言语还有着抵触,于是,我在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失眠了。
这个眠失的,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那一天早上,赵伯伯带着我们一起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曹歌率先下了车,曹灿灿随后也跟了下去,而我,一直在车上磨磨蹭蹭,现在想来,不禁觉得好笑。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依旧不能做到在面对不幸的时候表现得坦然和洒脱,我也依旧存在着一定的侥幸心理,就好像多磨蹭一分钟,事情就会过去一样。直到曹歌回头叫了我两次,我才满心沉重地站在了学校的那一片土地上。
曹灿灿从车上下来之后,她站在校门口呆立了很久。我看见她一直望着操场上那个国旗杆发呆。或许,在曹灿灿的眼里,那个旗杆上飘扬的五星红旗,也是她童年学生时期,唯一的可以将梦想飘在广阔天地里的,那面染着青春伤痛的鲜红旗帜上。
也许,她在回忆着自己曾经当国旗手时的场景,只不过,那是夏天,转眼冬天便已到。那一刻的曹灿灿,是否也在感叹着时间的飞逝?感叹着物是人非?感叹着这世界的冷暖和无情?
赵伯伯从车窗伸出头望向我,这位老人似乎知道我的心事,他知道我的焦虑,知道我的惶恐,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迈出那条通向痛心的脚。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面,有我不为人知的痛,所以他望向我的眼神是坚定和鼓励的,他希望我能够勇敢,能够积极地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毕竟,太多的事,逃避根本是改变不了任何的。就像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我冲着赵伯伯点了点头。但是,转过头,我的心里还是写满了心虚。
当时正值课间操时间,我和曹灿灿跟在曹歌的身后,这空荡的校园里,瞬间便涌来了无数的人,黑压压的如同那驱堆的蝗虫一般,朝向我们就横冲直撞地飞了过来。我只觉得后背一阵灼热,瞬间便觉得自己仿佛是那庄稼里的谷子,眼看着自己要被吞噬,却又无能为力。
我看向我前头的曹歌背影,她好像我庄稼里的一个稻草人,能抵百余,却抵不了千军万马。
这蜂拥而至的人群冲散了我们,于是,我在这能将我毁灭的嘈乱中慌了神儿,我开始努力寻找着曹歌和曹灿灿的身影。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我被乌泱泱的陌生人所“围剿”时,我所认识的“敌人”都是我苦苦哀求的救命稻草。但结果,我的眼里,除了人头,还是人头。
尽管当时我的耳朵并没有听见什么,但那种喧嚣已经湮没了我,那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压力已经涌上了心头。我看见曹灿灿的同学三五成群的跑过来看她,是的,在问她的同时,他们的目光瞟到了我,并且完全呈现出来了鄙夷和讽刺。
即便我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乱了,我在心跳加速的同时告诉自己,开始了,开始了。
我努力假装自己充耳未闻,视而不见。我疯了一样地追上了曹歌并且跟在其身后进了校长室。
休学手续很快便办好了,这种速度让我觉得自己轻快了许多。但结果,课间操的结束又让人群将我挤进了狭隘的空间里,我原本计划避开的教室、老师办公室、避开的阚涛、蒋飞统统一股脑儿地出现在我慌张的青春时光里。
“曹沐夕?”阚涛在回头的瞬间发现了我,他的一个呼唤,我便像是从拥挤的沙丁鱼罐头中被夹出来的那一个,成为了待食的那一条。我的“出挑儿”成就了那一天学校里无数老师和学生的话题,他们其实应该感谢我,能够在他们晦涩与枯燥的学习生涯中点了那一抹绿。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我想我当时走在走廊里,是一个慢镜头。我听到阚涛的叫声之后,猛地转回头,我逆着人流向前跑,随即又在耳边听到了来自蒋飞的错愕之声:“曹沐夕?诶!不是,曹沐夕你干什么去啊?你跑什么呀?你不上课了你跑?”
我跑得很快,我冲撞着来往的同学,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撞击,撞得我肩膀生疼,但我依旧不想停下来。
是啊,我跑什么?我跑到嘴里泛起了血腥味道的时候,忽然明白,不仅仅是曹灿灿,其实,我也是在缅怀自己多舛的童年和青春,只不过,曹灿灿选择了直面,而我,孬弱地选择了逃避。
阚涛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一把拽住我的手臂:“你跑什么啊!曹沐夕,你是再也不来上学了吗?”我忽然之间语塞了,面对着阚涛的质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曹歌走在前面,回头望了望,发现说话的阚涛前几日来过家里,曹歌笑了笑:“办个休学,年后再来。”
阚涛放开手,笑了。
我们在车里等到中午放学,曹灿灿和阚涛单独吃的饭,我、曹歌还有赵伯伯在隔壁的小餐馆对付了一口。他们谈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能看出来,阚涛在接受曹灿灿邀请的时候一直看我,在得知我不参加这个饭局儿时有了点儿失落。
回家之后的曹灿灿很开心,数着日历变换着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