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歌坐在沙发上一直愣着神儿,吴妈劝了她两三次,她才起身上楼。我想,曹灿灿所说的疑问在曹歌心里,应该也是成立的吧。如果大家分析的是真的话,那么那一天,在曹歌的生命当中,也是一个极其有意义的特殊日子。不仅痛苦的记忆被重拾了回来,也让她明白了一点,被人利用的善良对一个人来说,是如此的可悲并且痛心的难忘经历。
那天晚上,曹歌的睡眠很少,吴妈曾问曹歌,用不用叫我母亲过来说说话,或许心情能好一些,曹歌想了想还是作罢,她说我母亲身体不好,睡眠质量本身也差,两个睡不着觉的人,容易唠到第二天早上。那一晚,曹歌仅有的睡眠基本是在噩梦的梦呓中度过的,几次被惊醒,我猜,应该是梦见了陆飞。
其实那天下午大家在分析事件原委的时候,我便对张静的动机也产生了疑问,即便是她想得的却没有得到的人或物,都完全没有必要从曹歌这里来找平衡感。就这样,怀揣着一肚子的迷惑,一家人昏昏沉沉的到了第二天早上。薛浩和崔禹二人很早便来了,他告诉曹歌放心,事情基本上已经明了,父亲也没事儿,但,现在还差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听听张静怎么说。
“张静怎么说?”
“嗯。我觉得,她处心积虑的阴谋在收尾阶段,势必需要给曹家人一个交待,你说呢?”曹歌听后,点了点头。
薛浩告诉她,如果想让张静再次回曹家,似乎只有一个老套的方法,不过,成功与否还不知道。毕竟这张静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心思也很细。就好比昨天下午,她借口自己父亲生病便逃之夭夭了一般。
薛浩让曹歌说谎,谎称自己对父亲的恨还没有消失,谎称父亲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她很开心,再问问张静父亲的身体状况,诸如此类的等等。薛浩说,理由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曹歌的情绪需要表达到位。
曹歌犯了难。她似乎很紧张,双手不停地绞着,不停地练习着要说的话,她几次向薛浩投去求助的目光,但薛浩最后的一句话,才让她下定决心一试。
薛浩说:“相信我,曹歌,这个时候的善意的谎言,便是自救。”曹歌点了点头。
酝酿了许久的情绪之后,曹歌才拿起电话打给了张静,她按照薛浩所教的,发挥得还不错。张静说下午过来。
就这样,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门外才突然驶来了一辆车,没错,是张静。
只不过,这事情的发展和大家所想的有些出入。
张静刚一进门,曹歌便迎了上去,但,两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张静冷冷地打了回来:“不要演了曹歌,大家都挺累的,你和我,都不是个好演员。”张静说完,留下在门口木讷的曹歌,便直接走到沙发处坐了下来。整个动作连贯流畅,我没有从张静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心虚与慌张,如此的镇静自若,还称自己不是一个好演员,怕也是谦虚了几分。
她冷静到什么程度?冷静到看见父亲从门外进来,都一样波澜不惊。
进了屋子后的父亲,没有往里走,而是选择站在了门口,远远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没有人说话。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早就应该想到,这世上,凡是假的,终究会露出破绽和马脚,无论是阴谋诡计,还是假面的爱。”张静自己说完,冷笑了一声。这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她自己,还是在笑这曹家的上上下下。
“我本来想,在曹家如此多年,至少能胜这么一局,结果,老天真是不太喜欢我,最后还是输了。”
“胜?你想胜什么?”曹歌问。
“俗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么多年,我一直被东风压着,突然想翻一下,却马失了前蹄。现在想想,也许曹骐说得对,我确实没长那思维缜密的脑子,不适合算计别人。”
“曹家压着你了吗?你都把曹家搅成什么样了?呵~你不适合算计别人?曹家被你算计的还少吗?”曹歌激动地说着。
“没错,进曹家,是我自己选的路,但入了曹家,便不由得我做了主。不过,你说错了曹歌,我真的没算计任何人,我只是一直在追求我要的东西而已,只是,我在爱情、金钱、安稳、权势面前出现了选择障碍症,才有了今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突然开口,他站在门口,灯光昏暗看不清眼睛。
“因为恨。”
“哪有恨?你恨谁?”
“我恨命运的不公平!”刚才还突然沉稳一字一顿说话的张静,忽然转身站了起来,冲着门口的一行人便喊了起来。
“命运的不公平?命运对谁公平?你和命运讲道理,你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薛浩指着张静回到。
“没错,我就像是一个拿着一朵儿花的小女孩儿,在曹家的这些年,我摘掉了尊严,摘掉了爱情,摘掉了青春,摘掉了梦,都摘秃了你知道吗?秃了!最后,最后我剩下了一根花茎,栽土里不会活,扔天上不能飞的东西,什么用都没有!”张静的这句话,后来想想,这似乎也同样适用于琴婶儿和曹歌,也包括奶奶。这几个曹家的女人,最后都是浮萍落寞收了场。
“你对命运安排的不满意,那我呢?我也不满意啊!你让陆飞以自残的方式来害我,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喊了出来。
“为什么?”张静笑了一下,并用手擦掉了下巴上流的眼泪:“因为想送你件礼物,让你明白,如此多年,你对我的执迷不悟是一个错误。”张静说这句话的时候,回头看向父亲,那眼神儿里有着决绝与肯定。
我知道父亲听懂了,他低头笑了笑:“张静,非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去告别,对吗?”那时候,父亲的痛心疾首,怕是无人能够体会。张静与父亲已经对彼此青春里的某些事做了了断,就像是剪短了的绳子,切断了的线,一切都在张静的点头中,悄无声息地画上了句号。
父亲用惨烈来形容张静送给他的告别礼,但我看见的,却是张静离开父亲青春画册上的时候,是那样如此的自然,并且不费吹灰之力。我知道,将这个名字从父亲的心上剥离出去,就像被剥了一层皮般的痛彻心扉,但是,父亲还是选择了无悔。
真正对那段游离了半生的错爱是否有悔,想必只有父亲自己知道。
张静在点头之后,父亲便沉默了。与他而言,似乎没有比张静和他的爱说再见更为痛苦的事儿了。
薛浩告诉张静,她的私心,虽没有构成了威胁,但却足以让整个曹家对人性的观望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她为了骗取别人的信任而不惜牺牲别人作为代价,
她巧取豪夺了别人的善良,
她在自己造梦的时候同时也断送了别人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和憧憬!
她让这个曹家仅剩的几名残兵败将从此还敢信任谁?
还敢爱谁?
谁还敢再去在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生活中突发灵感地去编造一个梦来慰藉早已经丧失了的激情?
薛浩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出了曹家人的心声。
张静没有说话,她默默地走上楼去拿了行李。在她拖着那皮箱路过门口时,曹歌忽然叫住了她:“那天,你喝多了说的话,是心里话吗?”
张静愣了愣:“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张静说的没有错。是,或者不是,张静都已经成功地把曹家刚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这些人,再一次推到悬崖下。她让人们已经不再相信这世界上的善良,她让这些人在以后的生活当中对未来的人性充满了惶恐。
张静推开门,在即将迈出去的一瞬间,父亲冲着张静的背影,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离开。”我懂父亲话的意思,他指的不是这一件事儿,她用自己的错划清了与曹家的界限,就像是小时候桌子上的三八线,男,女,有别。
张静背对着大家,她低头抽泣了,只不过,风大的时候,眼泪是廉价的,因为别人未等看到,便已干涸。
这一世的熙熙攘攘,一轮又一轮的人来人往,又有多少个,能够真正走到别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