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父亲开着车,带着我一路向学校奔去。这一路上,我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得出来,我与父亲之间的空气几近是凝固状的,并且在这空气里,也有着许多的尴尬在蔓延。
想想,这似乎是我从来到曹家之后,第二次与父亲关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注意到,每到红绿灯的时候,父亲都会将脸转向车窗外,或许,他是不想让我从侧面看到他的眼神吧。因为看不见,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当时的眼睛里究竟会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
尽管,在汽车驶离曹家的前一秒我还巴拉巴拉地不停说着,但是这一路上,我却几乎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仅仅是快接近学校时,我抬起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告诉他,车需要停那里。
进了学校的校门,父亲远远地跟在我身后。我几次停下来等着他。到了办公楼楼下,父亲抬头看了看,没有做声。
办公室里,蒋珊珊的父母已经在等候。我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跟在我身后的父亲明显有着局促和不安,尤其是他在和对方打了招呼,而并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我发现那一刻的父亲站在原地时,特别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在等待着接受批评和道歉。
蒋珊珊的妈妈抬头看了看父亲:“你是她爸爸?”
“啊,是。”
“这样,长话短说。我这边家里面还有事儿,孩子也还在医院呢。这件儿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嗯那个,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逃避。孩子,所有的医药费我们全都出。如果,后续还需要的话,例如精神补偿,也都可以。”父亲刚说完,尚未等到蒋珊珊家人的回应时,我一下子接过了话茬:“不是,补什么偿啊?出医药费可以,但是补什么偿呢?”
我如此突兀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父亲回头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见其没有反应,便直接将脑袋转向坐着的蒋珊珊父母:“阿姨,没有补偿哈,没有补偿这回事儿。”
“不是,是你谈还是你爸爸来谈?”
“我们俩一起来谈,一起谈。”
“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教育的啊!不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能插嘴吗?让你家长来,就是代替你处理问题的,你倒好,大人说一句你说一句的。”蒋珊珊妈妈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用手指着我说到。
于是,父亲小声低头对我说了一句:“你别说话。”
我当时心里憋着一口气。
“您们双方好好谈谈,曹沐夕,你别跟着瞎掺和。要不,你就出去。”导员冲着我说。
“我凭什么出去啊?我是当事人!我已经成年了好不好!这是我爸,不是我的法定监护人了!我已经有了自主选择和言语权利的自由!”我盛气凌人地冲着导员嚷嚷着。
可能是因为我说的没有毛病,导员想了想,便没有说话。但表情却是很难看。
“这样,您看,您觉得多少精神损失费合适?”父亲问到。
我在父亲的身后用力地拽了一把他的衣袖:“我不都说了嘛!没有精神损失费!”随后,我把头转向蒋珊珊父母:“蒋珊珊说的,她要损失费是吗?”
“不是她,是我要的。”
“蒋珊珊被打了,您一个当妈的,您来要精神损失费,这也不合乎情理吧?”
“我代她来要精神损失费,这个有问题吗?”
“有啊!不是来和解的吗?这是哪种和解方法?您家不是有钱吗?您有钱要什么损失费?还蒋珊珊要精神补偿,我的精神受了伤,谁补偿我?”我声音越来越大。
“你出去,曹沐夕!”导员冲我吼道。父亲在转过头:“你别说话,要不你就到门外等我。”
“我出去?我不!您说我没被教育我,那您家孩子呢?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您不能不懂吧!您该不会觉得,我是无故打的蒋珊珊吧!您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她呢?”
“她说她说了你,你很生气。”蒋珊珊的爸爸终于说了一句话。
“对,没错。但是说什么了,她说了嘛?”
蒋珊珊父母没有吱声。
“嗯,没错,我是没教养,没修养,没礼貌,什么都不懂。那是因为,我妈没了,没有人再教育我了。而您家孩子,蒋珊珊,就是在一百多人聚餐的时候,公布天下,告诉所有人,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私生子!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扫把星!我害死了我后妈!害死了我奶奶!害死了我自己的亲妈!是谁说这世界上的事情都要看表象的,表象就是我打了她对吗?然后我就活该被说是吗?谁规定的?是谁!究竟是谁规定的,规定的我的身世,可以被人肆意地拿出来做文章,被人取笑,被人唾弃!是谁?!”
我的咆哮,让我在最后一个字喊出胸腔的时候,耳朵随之嗡嗡作响。尽管当时是在封闭的办公室里,但是,我依旧还是听到了那回荡在整栋楼里的,我憋闷在心中已久的呐喊声!久久回荡!
我大口喘着粗气,我当时头顶的青筋一定已经暴露在皮肤下明显的位置,我当时的脸一定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我看见了一屋子人错愕的表情,如果当时有慢镜头,我多么想回放一下父亲站在我面前,然后转过身回望我的眼神。
我已经忘了自己当时眼睛里究竟有没有泪水。那时候的我,不需要别人同情,我只是想和别人讲道理,单纯地去讲这个,困扰了我多年的问题。
母亲的那一句对不起,在梦里,已经来不及了,而我,难道是真的在给父亲机会,让他去尽这个所谓的父亲的职责吗?当然也不是。
那天,我在自己喘息稍微平定一些之后,伴随着满屋子的凝重中独自走了出去。即将关门的一刹那,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父亲说:“您自己回去吧,我出去转转。晚上我回去。”
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转了好久,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又去了之前逃课时经常去的网吧,只不过,都变了模样。
时过境迁,事过境迁,唯一没有变的,便是我如此多年的孤独感。
我又去了琴婶儿扭脚的公交站,见到了一只流浪的花猫,我看它兜兜转转的,仿佛想找一个可以停留的地点,结果,转了半晌,找到的彼岸,依旧是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