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水行舟,日夜兼程,花费半月时间,船至永宁。
朱常瀛在船上吃睡惯了的,没有丝毫疲惫之感。只是苦了数名伯力少年郎。
八名阵亡旗丁遗孤,九岁至十四岁不等。
在征得其母或者族人同意之后,收至王府名下加以培养。
朱老七的卫队营后继兵员,大抵皆从英烈子弟中选拔。这既是一种回馈也是一种责任。
而论忠诚,他们父辈的鲜血已经浇灌过了,需要他们继承这份荣耀。
歇息一日,便又开始办公。
一个人野心太大不是好事,忙也忙不完。
一个多月前,第二波补给运至,海船增加至八艘,运来海量的物资海量的人。
稍稍了解,方知今年瀛州早稻大丰收,价格微跌,导致农户放弃以白银纳税,多以稻米纳税,官仓爆满。
但旋即粮价因为大明北方灾情又快速上升,令许多农户后悔不迭。
粮价时升时降,获利多寡,终究还是要看个人。然而这就同赌场押宝一样,信息闭塞的老农总是押错宝时居多。
有了选择,也不见得是好事。正确的路往往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
不管怎样,这一波官府赚了。
如果这个时候,官家于交易市场放米,毫无疑问会大赚一笔,收益远比正常赋税要高。
王妃好魄力,力排众议,硬是压着长史府以年初价格售粮,从长史府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转手北洋商行与移民司。
朱常瀛以为王妃做的没错,棒极了。
官府不是商人,必要时刻必须动用强力手段。如有必要,哪怕亏钱也要搞。
所以,才有了这一波超规模补给。
米,2200吨。
移民,300户1600人。
大手笔!
据来信,九月份还会有第三批物资人员运抵。
杨家春也是拼了老命,老婆也甚至体贴给力。朱老七心心念念的事,这就都给办了,而且超乎预期。
我大明别的不说,但论人口无人能及。
这样折腾下去,不出十年,黑水两岸便会形成以汉人为主体,多族并存局面。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才是关键。
会议室里,朱常瀛听取永宁辖区施政简报。
工商农牧、军政民政,好消息坏消息一大堆。
一场洪水,三成田地绝收,七成农田没有收到太大影响。
田地,朱常瀛大抵看过几片。
黄豆、土豆、红薯已经收获入库。
黑麦、高粱长势不错,看样子八月中便可收割。
玉米不尽如人意,朱常瀛看那一片地,结棒率不足70%,也就是每十株玉米,三株不结玉米棒子。具体收成如何,要等秋收时再看。
水稻……绝收了。
这次洪水是一个教训,修堤筑坝,也要提上日程。
造船、烧砖、伐木几个产业进度可喜。
自入春以来,永宁船厂造船十七艘,两艘炮艇,三艘运输船,十二艘渔船。
招商砖窑两座,但窑口少,供应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朱老七一直对木制建筑不感冒,尤其城区。北京城每年几场大火,动辄烧掉房屋几十上百间。
木制房屋说出大天来,也不适合城建用材。
北疆条件特殊,初期建设没有地方可以供应砖石而木材遍地。总不能从国内运砖头过来,那就是有座金山也撑不住。
现实情况就是,永宁满城都是木头房子,其他几个大型据点也一样。
要想个法子,尽量减少木制建筑,逐步转为以砖石建筑为主。
永宁自派驻监察,设立法院以来,查审贪腐案九宗,涉案金额高达两万元。
朱老七暗自生气,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自己堂堂王爷在前头拼命,身后头却总有砍不完的蛀虫。
事实证明,高工资对于贪腐有点作用但也有限,还是要严监管重惩罚。
多管齐下,才能最大程度遏制败类产生。
至六月尾,永宁因疟疾死亡七人,误食毒蘑菇死亡两人,淹死两人,自杀一人。
前前后后,永宁打井十一口,瀛州《卫生条例》颁行好些年了,朱老七也三令五申各地方要普及卫生防疫知识。
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效果有限,各种规定只能有效管理公务人员,但百姓有没有听过,听进去多少,信不相信?
朱老七心急也没有用,几百年之后,信息传播极度发达,不还是有人懒得洗手倒垃圾信气功搞迷信?
人啊,终究要自律,否则神仙也救不得。
佛度有缘人,知识也一样,不愿学或者学歪了,那还不如不学。
“那个自杀的,是怎么回事?”
二团副团长周鹏举起身回话。
“殿下,亡者名郑广亮,年二十一,隶属一营三连。”
“前些日子收到家中来信,定亲两年的婚事吹了,女家退婚,嫁与旁人!这小子一时想不开,就……就上了吊。”
闻言,朱常瀛面泛愠怒,转瞬又沉默下来。
“军中有多少人超期服役?”
“回殿下,362人。”
“通知下去,凡超期服役人员,如不愿续约,尽快赶回永宁,跟着我回家!”
“殿下,算上减员,二团缺额513人,新兵要九月份才能赶过来……”
“这是当兵的问题么?明明是军中安排不妥当不周详,为何要让士卒承担责任?马上执行命令!”
“是!”
“我问你,因服役而导致婚姻有变的人,占比几何?”
“……臣不知道。”
“调查一下!”
朱常瀛目视周鹏举。
“你身为一地军事长官,除了军政,也要关注士卒生活。那女人改嫁不打紧,却害了我军中一位弟兄。”
“这位弟兄在干什么?在保家卫国,在战场拼命!结果她却特娘的改嫁了?寡鲜廉耻,士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什么?这特酿的是动摇军心,乱我士气!”
朱老七真是被气坏了,常年在外之人,最牵挂的莫过于家,父母老婆孩子未婚妻。
几行文字,几句贴心话,可能就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撑。
而一个人精神垮掉,就可能影响整个连队。我拼命,女人却跟别人跑了。
谁能安心?谁能不多想?
朱常瀛的突然爆发,将在场人吓了一跳,尽皆不敢言语。
失态了,朱常瀛稳定情绪,转头看向秘书官。
“孤欲瀛州议事会草拟审议一新法,名曰《现役军人保护法》,此事返回瀛州即刻办理,记录在案。”
“士卒服役期间,如父母妻儿遭遇侵犯,财物土地遭遇非法谋取,案犯罪加一等。”
“士卒服役期间,与军眷通奸者,宫刑,终身为矿奴,遇赦不赦!”
“何为军眷?有婚约,或者收取聘礼,即认定为军眷。服役期间,禁止女家退婚改嫁,否则以贩卖人口论罪!”
“嗯,在座的各位也要动脑子想一想,有什么建议,写出来报我。总之不能令我瀛州将士在前方流血流汗又寒心!”
朱常瀛一席话,竟说到了在场大多数人心坎里。
毕竟,男人出门在外,担心的也就那几件事情。
永宁地广人稀,但事务却一点也不少,待各部门简报完毕,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午饭过后,接着开会,不过改为小范围会议。
参会人员:柳敬开、胡尔巴、周鹏举、薛光远。
柳敬开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朱常瀛。
“殿下,本次来船,长史府选派三十名官员任职萨哈连,但来人只有品级而无实授。长史府的意思,由殿下决定具体司职。委任状留白,确定后拿一份回瀛州备份即可。”
朱常瀛拿过名单来看,没几个认识的名字。
大明四百万平方公里两京十三省百四十个府千多个县,大约有两万有品级文职官员。
就说皇帝能认识几个吧。
瀛州呢,面积十分难以界定,因为控制范围内的岛屿太多了。
朱老七粗略算了算,瀛州本岛3.6万,婆罗洲70万,西里伯岛18万,苦兀岛7万,吕宋岛4万......
这些相对稳定,实际控制,可以正常组织生产生活地区,总面积大约130万平方公里。
当然,以有效国土,也就是实际利用土地来论断,灜州不超过8万平方公里,与两京十三省完全不能相比。
根据最近一份简报,瀛州32府11个直隶州165个县,品级以上文职官员人。
如果教师、医师、普通公务人员也算在内,吃皇粮的大约有4万多人。
多么?
确实多,瀛州怎么算也就将近300万人口,每70几人就要供养一个公务人员,太过夸张。
如果单看这个数据,朱老七就是昏君败家子。
然而真实的情况,这个比例已经比前两年好多了。
瀛州领地,大多先有地后有人,这玩意注定要先将官府架子搭起来,而后慢慢增加人口。
就像一口大水缸,缸重还是水重?水多自然这个比例就下降了。
大明朝虽然官少,但吏多,还有保长,里长等等编外,实际公职人员远远高于账面数字,翻个十倍也不止。
看似白嫖来的吏役,付出的代价往往更大,尽是贪墨搜刮。
以朱老七长期观察对比,皇权不下乡所付出的隐性成本,远远高于任命正式乡镇官员。
这个隐性成本,不仅仅在于损失的税收,也在于败落的朝廷威信。
所以,皇权必须下乡!
长史府书信,为了进一步有效管理民政,提议设立布政使司一级行政机构。
全灜州设十个行省。
琉球、灜州、吕宋北、郑和群岛“原巴拉望岛,以及吕宋南部群岛一部分。”、香料群岛各设行省一。
婆罗洲设行省三。
西里伯岛设行省二。
行省之外,还有几个直隶府直隶州,比如马六甲半岛地区、湄公河西贡地区、帝汶岛、勇威岛……
案子已经提交议政会审议通过,甚至官吏选拔也草拟了名单。
事太大,王妃一直拖着,就等朱老七回去决定呢。
该不该如此?
太应该了,疆土零零散散,太特酿难以管理,只能加大地方自主权限。
有没有后遗症,肯定是有的,但做事哪有什么万全之策,解决眼前难题才是当务之急。
北疆,也要逐步纳入正轨。
只是怎么设置,长史府因为不了解情况,所以只派人却没有划分府县。
朱老七之前也只划定了三个防区,永宁、萨鲁温、伯力,但却没有涉及行政区划。
这个事,在柳敬开主持下,永宁议事会有了提案。
设萨哈连总督区。
总督区下设永宁府、库页州、萨鲁温州、伯力州。
除库页岛之外,各州疆域不定,以隶属村屯为准。
大抵就是以黑水为基线,向南北两方探索扩张,发现新村落,建立贸易关系,便算萨哈连地盘了。
新移民,则分散于永宁、萨鲁温、伯力周边,设立定居点。
朱常瀛看过,认为没什么不妥,委任状一一签署。
“还有两件事,永宁要着重办理。”
“第一件,于庙屯设立一支探索船队,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向东探索。”
“极北更加苦寒,暂时也不需要耗费财力物力经营,但也不能完全放弃,冻土现在无用并不代表将来无用,要慢慢摸索。”
“我听闻北方永久冻土上也是有人类生存的,渔猎而居,找到他们,或许有助于我们探索极北。”
“谨记,极北无论有多苦寒,也是我大明之土。如发现类欧罗巴人入侵,不需上报,可即刻发动战争,灭了他们!”
“第二件,整个萨哈连,主要矛盾不在于人而在于土地。耕地同牧区的矛盾,林场同狩猎区的矛盾,汉民同土着渔场划分的矛盾!”
“土着有养鹿,迁徙路线乃是数百年形成的传统,要加以保护,不得侵害!”
“拓展农耕,要给土着留足放牧地,严禁侵害!”
“林场,不能只砍不种,肆意破坏。凡经营林场者,划定区域,种伐有序,制定法律,违者重罚!”
“渔场,优先划定土着渔场,一经划定,不经归属村寨允许,外人禁止进入。”
“孤要申明,自古以来,我汉人同北疆人争的是资源,活着的资源。只有处理好资源分配问题,北疆才能长治久安。”
“汉人来了,没有任何特权,与土着一视同仁,不分厚薄。反过来也一样。以法度衡量对错,勿以人情血脉!”
“尔等为政一方,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