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轩双拳紧攥，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浓得他不敢继续往前走。
他怕，怕一会看到的画面，不如他想像那般美好。
“苏君，请吧。”生公公笑道。
“陛下呢，陛下会来吗？”
“苏君说笑了，此等小事，陛下怎么可能会来，陛下还在早朝呢。”
由着下人的搀扶，苏少轩耐着性子，强忍不适，继续往前走。
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沉一分。
他暗暗告诉自己，不会，陛下不会那么残忍对待他，可血腥的味道几乎弥漫了整个皇宫。
鼻尖缭绕的除血腥还是血腥。
“宫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苏少轩突然开口问道。
生公公暧昧不明地笑了一声，“宫里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朱公公死了，杂家运气好，被提了上来，当上了太监总管一职，当然，这些在苏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就是朱公公被害一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说是苏君动的手脚。”
“当然，杂家自然不相信这是苏君做的，苏君谨守本份，连落尘阁都很少出去，又怎么可能会害朱公公，都是外面的人胡说的。”
犹豫再三，苏少轩还是忍不住问道，“前方为什么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哦……苏君原来是想问这个啊。这些事儿，杂家就不好说话了，陛下下令要杀的人，杂家也不敢过多议论。”
苏少轩紧紧拧眉。
她要杀的人？
杀谁？
以血腥的味道来推测，前面至少死了数百人，而且丝状怕都不好看。
陛下何以杀这么多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莫名地有一种答案呼之欲出，不过苏少轩直接掐灭了，因为他不相信。
“苏君注意脚下，前面就是浮宫了。”
“咯吱……”一声，大门打开。
微风一吹，死亡的气息伴随着鲜浓的血腥缭绕在苏少轩全身，也将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给吞没。
苏少轩挺直着背脊，木然地站着，任由寒风吹打在他身上，吹得衣服猎猎作响。
寒风中，他像一尊亘古永存的雕像，一动不动，矗立在那儿。
“苏君，这可是陛下送给您的恩典，也是陛下送给您的大礼，您可要好好收着。来人，解开眼罩。”
苏少轩紧闭着眼睛，即便黑色的眼罩解开，他也不敢张开。
从昨晚的欣喜若狂，到现在的无助恐惧，中间心情经历怎样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君，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生公公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死亡的蛊惑，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苏少轩双拳握得咯吱咯吱作响。
良久，他猛然松开紧攥的双拳，也睁开紧闭的眸子。
然而……
入目所及，让他脸色刷的一下惨白，身子踉踉跄跄差点栽倒。
清冷的眸子蓦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满院的尸体。
他慌了，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强逼自己不发出声音。
满院的尸体，熟悉的，不熟悉的全是他的亲人，每一个人死状都极其惨烈，残肢断臂布满整个院子，鲜血几乎可以汇成一股河流。
视线一扫，苏少轩看到自己的母妃双手被砍，自己的父皇脑袋跟身体也分了家。
脑袋上那瞪大的眼珠，彰显着死前的震惊，痛苦，悲愤。
还有他无数兄弟姐妹，叔叔婶婶的尸体。
“哒……”
一滴血泪溢出。
苏少轩死死咬牙，即便眼前尸体堆积如山，他依然不敢相信。
陛下明明答应过，只要好好替她办事，只要帮她肃清奸佞之臣，她会好好照顾他的家人，也会让他跟他的家人团聚。
他做到了。
可他的家人，却死了……
连一个活口也没有……
这就是她要送他的大礼吗？
这就是她让他们团聚的方式吗？
生公公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皮笑肉不笑的道，“苏君，陛下也让你们团聚了，你也该好好感谢陛下了，现在你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想必，陛下很快也会送你上路，跟你家人永远在一起了。”
“噗……”
苏少轩一口鲜血猛然吐出，双手紧紧捂着剧痛的心口，腿脚一软，昏死过去。
昏死前，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直将朱红的唇咬出一滩滩的鲜血。
铺天盖地恨侵上他巨痛的心口，直欲将他淹没。
他恨……
他好恨……
付出那么多，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报。
两年来的隐忍，到最后，只是一场笑话，一场笑话……
生公公扫了一眼昏迷的苏少轩，又扫了一眼惨绝人寰的浮宫，嫌恶的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的道，“走了，还看什么看，一堆死人，你们晚上不怕做恶梦吗？把苏君带回落尘阁，陛下仁慈，让他见了家人最后一面，他也该满足了。”
晴朗的天，忽然乌云密布，转瞬下起了倾盆大雨，不知是不是在应和着苏少轩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生公公等人直喊晦气，撑着油纸伞骂骂咧咧的离开。
正在上朝的黄真真也被反复无常的天气给弄蒙了。
今天是放苏少轩跟他家人离开的日子，下这么大的雨，他们路上怕是不好走吧？
若雨下得实在太大，少不得让他们在宫里再住一天，等雨小点儿再走。
下了朝后，钟离便急急而来，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黄真真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主子，大事不好了，浮宫……浮宫里的人全部被杀了，一条活口都不剩下。”
黄真真差点倒栽下去。
“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黄真真猛然揪起他的衣领，全身上下剧烈起伏。
钟离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主子，浮宫里的人，全部被杀了，一条活口都不剩，死状很惨，苏君到浮宫的时候，看到是满地的尸体。”
“被杀了？怎么会被杀的？浮宫上上上下下不是看管很严格的吗？谁会进去里面行凶？钟离，朕告诉你，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钟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不敢开玩笑。主子，浮宫里的人确实被杀了，如今尸体原封不动的还在浮宫。”
黄真真砰的一声，将身边东西全部砸碎，怒喝道，“谁杀的，谁杀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苏少轩小心翼翼的，两年来一直隐忍着，就是为了家人。
如果他的家人全部被杀，那他该怎么办？
他岂不是会崩溃掉？
“主子，是您下的命令。”
“朕下的命令？朕什么时候下过命令了？”
“主子早上给生公公一道圣旨，圣旨清清楚楚地写明，将浮宫所有人等就地格杀，不留任何活口。”
“胡说八道，朕拟的圣旨明明就是赦免浮宫上下所有人，并赏赐他们一笔银子，放他自由离开帝都。”
钟离从怀里拿出圣旨。
黄真真打开，里面圣旨上白纸黑字的内容，让她直接抓狂。
就地格杀，不留任何活口……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这明明不是她下的圣旨……
明明不是……
为什么圣旨上的笔迹跟她一模一样？
为什么圣旨上会有她的玉玺？
黄真真脸色刷的一下难看起来。
一抛手，扔掉了圣旨，朝着浮宫冲去。
大雨倾盆而下，可她浑然不管，一张冷峻的小脸满含着最后的希望。
他们不会死的……
不会死的……
若是死了，苏少轩这辈子还不恨死她了……
她一路急冲，后面跟着一群的宫女太监侍卫们，一个个都着急万分。
“陛下，雨天路滑，您慢点儿啊。”
“陛下，您不带伞，会淋湿的，陛下……”
黄真真什么都听不下去，只能听得到自己喘气的声音。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她差点体力不支的时候，终于到了浮宫。
推开大门，里面满院子全是凌凌散散的尸体，不少尸体甚至脑袋跟身体都分了家。
鲜红的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蜿蜒而出，密密麻麻地流向远方。
“砰……”
黄真真跌坐下去，泪水和着雨水汹涌而下。
死了……
全死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只想放了他们……
她从没有想过让他们死……
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她已经不敢去数到底有多少条，也不敢去想苏少轩此时的心情了。
黄真真紧紧抱着自己，仿佛只有抱着自己，才能够让自己稍稍有些安全感。
一边的下人们纷纷不解。
不是陛下下令处死他们的吗？
怎么陛下如此……如此……
钟离纯净的眸子一痛。
想上前去安慰他，又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身份与立场去安慰。
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守在她的身边。
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大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止住的节奏。
生公公拿着油纸伞帮她挡雨，却被黄真真嫌弃地扔掉。
“苏少轩，苏少轩在哪儿？”
“陛陛陛陛下……苏君晕倒了，现在已经送回落尘阁了。”
“是你杀的吗？他们是你杀的吗？”
“陛下，奴才不敢，给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来人，来人啊，传朕的命令，给朕查，仔仔细细的查，朕要把偷换圣旨的人给揪出来，朕要诛了他的九族。”黄真真歇斯底里的怒吼。
她已经没有脸再去见苏少轩了。
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这么多条人命，她赔不起……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