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除夕,家家户户都响起了鞭炮声,那是祭祖时要烧的,王元儿穿着正服,领着弟妹在自家祭祀,上了贡菜贡品,算是对祖宗爹娘们作了孝敬。
下晌,王老汉他们都从老宅过来了,一踏入王元儿他们家,就被一片红色映红了眼球。
门厅,窗子,柱子都贴着对联剪纸,廊下挂着红灯笼,显得十分喜庆。
像王老汉他们这样的出身,结识的大都是差不多门户的人家,过年的时候,了不起就贴个对联,贴个福字,可没像王元儿家这样张灯结彩像办什么大喜事似的,因为那都是要花好多银子的。
所以,这是他们头一遭见人家过年时还把屋子各处装扮得这么好看又喜庆,也算是开了眼界。
“好好好,这才有过年的气氛。”王老汉接连说了几个好字,眼里止不住的欢喜。
王婆子是略显惊愕,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这边看看,那边也瞧瞧。
而王二两口子,则是眼神复杂。
王二看着这家里一派光鲜,各处都挥洒得整齐干净,挂着的花灯在微风中摇曳,在他看来,和那些个大户人家的作派,是没两样的。
侄女们只是区区的妇孺,却把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反观自己,不上不下的。
王二抿了一下唇,脸有些发热。
而张氏,则是满眼贪婪和艳羡,多周正的屋子啊,捯饬得可真好看啊,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要是自己能住在这样的地儿,那可是发梦都要笑醒了。
王福全和他娘想的完全一样,眼里是又妒又羡,满是不平。
最心无芥蒂的,估计是王福多那孩子了,眼里满是纯净的欢喜,没有掺了其余杂质,就是纯粹的欢喜。
“阿爷,你们来了,快屋里头坐。”王元儿笑着上前扶着王老汉的手臂。
“元丫头,你们这屋子可捯饬得真好看,这得花多少银子呀?”张氏酸溜溜的试探着问。
王元儿淡淡一笑:“也没花多少银子,大过年的,整得喜庆点,也有过年的样儿。”
“那也得有银子才行,像咱们家,就贴个对联了,哪有这么多这些个东西哟。”张氏指着廊下的一只兔子花灯问。
王元儿笑而不语。
“哪来这么多废话?”王婆子乜她一眼。
“娘,我这不是好奇嘛,难得一见嘛,从前咱哪见过这阵仗的?到底是人比人,比死人。”张氏酸不溜秋的道。
王二见王元儿的脸色淡了下来,又见娘要发作,便扯了张氏一把,低喝:“少说两句吧。”
张氏撇了撇嘴,嘀咕道,大过年的,连话都不让人说了,老东西越发的偏心眼了。
不过这话她也就在心里说说,可不敢从嘴里说出来触王婆子的霉头。
尚未到饭点,就只能坐在花厅里闲话家常,王元儿着秋棠她们上了瓜果茶点,陪着王老汉和二叔他们说着话。
这上来的茶点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点心什么的都是从京里头送来的,一瞧就稀罕得很,张氏见了两眼放光,毫不客气的吃喝起来。
王清儿见了满眼鄙夷,便道:“二婶,这马上就要吃饭了,您可悠着点,别吃撑了。”
张氏将一块芙蓉糕努力吞了下去,摸着肚子道:“你就放心吧,我这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用,多少都吃得下。”说着,又把手摸向了另一块玫瑰酥。
王婆子满面阴沉,这媳妇跟个饿死鬼投胎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幸好这都是自家人,要不然,可就丢人现眼喽。
张氏装作没看到婆婆的脸色,只偏过头一个劲儿的吃,心道不吃白不吃,平时,家里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啊,便是有,都被老太婆给藏起来偷偷吃了,这么想着,又抓了一块果子塞进嘴里。
王元儿倒没说什么,吃两块糕点又不会吃了她的身家去,只是,张氏这么个吃法,明儿个不要闹肚子才好。
“东头也开了一个洋行铺子,现在我们铺子的生意也被抢去了不少,我就想着,要不要另外做点什么生意,元儿,你可有什么门路?”王二问着王元儿。
做生意,他自问远不如自己侄女,还不如向她讨个主意,不然,现在不上不下的,也不是个事。
“二叔,我现在也没捣弄什么新的生意,也就买些田庄收租子什么的,毕竟田地是怎么都不亏的。”王元儿笑着回了一句。
她这也不是推搪,实在是说的老实话,女子始终不比男子,常年抛头露面的,只会招人话柄,她既然答应了崔源,自然也要替他的脸面着想。
王老汉自一边听着,也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老二,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干脆也学元儿一样,买点田产,那也是传家根基。”
王二听了心里有些不岔,但也没说啥,而且田产确实亏不了,但他却不甘心就这么做个田园翁。
男人嘛,总是要有志向的,而且他明明有好的人脉,干嘛不拼一下?
但这时,他也不好驳了老爹的话,便道:“田产是要有的,生意呢,若是有赚钱的,那也不能放弃。爹,我再想想。”
“这还用咋想,元丫头,要是不做生意,干脆你也让崔大人帮个忙,把你二叔调去哪里当个小官吧?什么县丞主薄那些,凭着崔大人的身份,应该不难吧?”张氏凑了过来道。
众人吓了一跳,王清儿第一个就道:“二婶的口气可真是大,二叔又没参加过科举什么的,还能当个小官?你当官是这么好当的,说当就当?”
“你这就不知道了,那也是咱们老百姓这么想,人家那些大户人家里才不是这么想的呢!”张氏轻哼一声撇着嘴道。
“二婶又晓得人家是咋想的了?”王清儿不屑反讽。
“你又在哪听到些乱七八糟的,打这个歪心思?”王婆子一脸不快。
张氏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儿,打了个饱嗝,抿了一口茶,才慢慢道来:“娘还记得许大光他们家吧?当年那许大光病得没钱治病,他那婆娘不是把他们那叫英子的闺女给卖了么?”
王婆子皱眉,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事。
“那英子也是好命,辗转的就去了那什么英国公府做下人,后来就给那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当了婢女,成了第一红人。那老英国公没了,世子承了爵,世子夫人自然也就成了国公夫人,也没亏待她这丫头,给配了世子身边的小厮。现在由那英国公打点,给调去了常州一个叫啥武进县的当了个县丞呢。这马上就要去上任了,这英子不就带着夫婿回了娘家探望么?可都传开了。”张氏说着听来的消息,满面的向往和羡慕。
“二婶,该不是你听差了吧,还有这么好的事?”王清儿有些不相信。
“你不信,大可以去许家探听一下,瞧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张氏白她一眼,又道:“可见这当官啥的,都不是光靠科举什么的,这背后有硬的靠山,还愁当不了官?再说,这样的小官,那些个一品大员几品的,哪会看在眼里?”
王元儿听了,眼睛微眯,这二婶向来痴笨,想不到这个时候也聪明了一会。
她也从干娘口中听说过这样暗箱操作的事,在她们看来是天大的事,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口里,也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嗑的事儿,毕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
那时干娘也说了,若是春儿不满意如今侯彪的职位,她那边打点一下,也可以调令到别的地方去,当个小官儿的,只是那时她看着春儿如今生活得也挺好,便没提这茬。
想不到,二婶还打起了这个心思。
“都说崔大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只是个县丞这样的小官儿,应该也很容易安排吧?”张氏斜看着王元儿,道:“元儿啊,你二叔好不好,就看你了!”
王二早就听得双眼放光,闻言看向王元儿,搓着手道:“若真有这个命,那二叔可真要给元儿你备一份大嫁妆了!”
王老汉皱起眉,抿起唇。
王元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并不答话。
清儿看大姐不说话,以为她为难,便道:“二婶二叔说得轻巧,我大姐是崔大人的谁啊?贸然提这个,你们说,置我大姐于何地?崔大人又如何看待我大姐?”
王二一愣,嗫嚅着嘴说不出话。
张氏讨好地笑:“元儿啊,二婶可没看轻你的意思,就是想着,你二叔当个小官,将来你们姐妹几个,也有依仗,你出嫁,也更风光些不是?”
“二婶大概忘了,二叔可是下过大狱的呢!”王清儿哼道:“再提当官儿,也不知道外道人咋想呢!”
王二脸色一变,唇也抿了起来,蹲大狱可是他一生的耻辱。
“这不都是别人设局诬陷他的么?”张氏急道。
“够了,大过年的,提这些作甚?”王老汉开口,看向王元儿道:“元丫头,这天都齐黑了,可能吃团圆饭没?老头子我肚子都饿了。”
“我这就去瞧瞧。”王元儿顺势起来,走了出去。
张氏不岔,可在王婆子的瞪视下,只得悻悻的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