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白天只是发出一声轻笑。
于夜色中,将自己的酒葫芦拾起,戴上了象征着盗祖黑白相间的面具。
盗祖来到了一处院落之中。
娟书琴正自对着一个稻草人不停的掷出手中暗器。
“你练了这么久,还是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娟书琴停下了手中动作,望向盗祖。
她的左臂练的生疼。
右手还要拿刀,左手才是她掷暗器的手。
盗祖来到了她的身边。
挥手之间,十余枚暗器均打在了稻草人身上不同的要害之上。
“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很喜欢玩弄人心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娟书琴沉默了。
学着盗祖的样子,掷出暗器。
她再努力,也做不到同时掷出十余枚,同时掷出五枚,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愚蠢。”
盗祖冷哼一声,娟书琴再度低头。
“练了这么久,都不明白锋芒暗藏的道理?枉你自视为智者。”
娟书琴想明白了些许,这次,她掷出了八枚暗器。
“蠢材!”
盗祖毫不犹豫的嘲讽出声。
“事有先后,这么浅显的道理想不明白?只追求数量,放弃了精准,暗器的精髓岂不是本末倒置?”
娟书琴从几句话中找到了关键点,这次,她又掷出了五枚暗器。
这五枚暗器,打在了不同的地方,均是要害。
她确实很聪明,可盗祖不会夸她。
盗祖像是一匹狼,会很阴险的将她诱至陷阱中去。
“她走了。”
在她掷出暗器之时,盗祖说出了这句话。
暗器打偏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被外物影响,跪着练。”
娟书琴叹息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自打来到这里,抛却了她看的很重的尊严。
盗祖的弟子,听着风光,可她觉得自己更像盗祖的玩物。
“你不服气?”
“弟子不敢。”
毫无感情的回答。
她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盗祖操纵。
盗祖不知何时离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喝了。”
娟书琴接过汤药,喝了下去。
这是盗祖在想办法治她的身体。
她修炼了二十几年的内力,一无所有,全都没了。
她的右腿,经脉堵塞,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敏感如她,偶尔也能感受到盗祖对她的关心。
藏在那尖牙利齿之下的关心。
“盗祖前辈。”
江墨毓开口,被盗祖一眼睛把剩余的话瞪了回去。
“跪着,继续练,半个时辰后练刀。”
盗祖离开了,半个时辰后,来的是陆双。
陆双也不懂,为何收徒还要如此对待她。
直到练刀之时,他偶然发现了娟书琴后脖颈上一片小小的胎记。
有些恍然大悟,又有些悲伤。
“刀行于手,辗转腾挪,刀乃外物,人却有魂。”
比起暗器,她更喜欢练刀。
短刀在手中灵活翻动之时,她好像看明白了几分白晓笠的剑法。
一直以来,自己自视甚高,其实不然。
那个愚笨的人,早已将她甩在了身后。
“练刀不可生杂念。”
刀鞘闪电般点在了她的手腕上。
“书琴,用剑之人,要牢牢抓住自己手中的剑。”
这句话,不知陪伴她走过了多少个日夜。
年少之时,自己趾高气昂的教导她剑法。
长大之后,自己对敌破绽百出,她站在自己身边教导自己如何对敌。
手腕被点的生疼,可就是不松开手中的短刀。
借着力道,再出一刀,引来陆双一句称赞。
“好!记住借势的感觉。”
其实不然。
她只是不停的挥刀,抵挡陆双越来越快的刀法。
自己从来没有比她强过。
刀法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她也不例外。
二人之中,自己才是那个差劲的人。
自己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
甚至还自视甚高,觉得她是个傻子,真是可笑。
日复一日,转眼间三个月便过去。
白晓笠带着陈素,两人一马再次踏足了晋国中部。
这几个月,寻遍边境五城无果。
什么神医怪医她都去拜访过。
她顶着白发毒女的身份,上门拜访,殊为不易。
有些人的性情还算正常,只是要她帮忙做一些事,或是付一大笔银子。
而有些人,性情古怪,喜欢折磨她这等颇有名头之人。
她也曾为了求人看病,低声下气的做了那神医一个月的仆人。
只不过陈素的病,他找不出原因,也找不到解决办法。
所以白发毒女最终送了他一场造化,送他重新做人。
也有那种刚正不阿的大夫。
她虽背后有了右相,实际上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她是个作恶多端的人。
莫论他们不知道。
就算是知道,在这些人眼里,她不过是多了个身份,朝廷鹰犬。
对于这些人,她也只是置之一笑罢了。
“你不愿救就明说,何必给她安一个恶人的头衔?就算我是恶人,她一个几岁的孩童又懂什么是善恶?”
陈素害怕人多的地方,但她选择相信白晓笠。
跟着她,小小的陈素也算是看过了这世间冷暖。
二人很少住在城里。
对于陈素来说,比起荒野恶劣的环境,她反而觉得只有她和白晓笠二人的时候才是最美好的时候。
陈素时常发病,白晓笠也算是掌握了些许规律。
陈素若是受了刺激,那当晚睡梦之中必然会发病。
她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渐渐的养成了一种习惯。
于熟睡之中,不管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瞬间清醒,只为了看陈素是否有异。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病号带着另一个病号,四处求医问诊。
只是,白晓笠乐在其中。
她终于不是在害人了,她在救人。
她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是想着要如何将陈素治好。
这晚,余晖落下,漫天夜色降临之时,白晓笠带着陈素骑着酒鬼从山洞中走出。
她身处灭水城附近。
这里,是一切的开端,也是她名扬天下的地方。
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概念。
“原来姐姐就是那传闻中的白发毒女。”
“怎么?知道了以后,大失所望?”
陈素摇摇头。
孩童都是慕强的。
起初,白晓笠对她来说是个怪人。
她能飞在天上,能用木剑砍断一棵大树,陈素只是觉得她很厉害。
可当她真的知晓她的身份的时候,又是一种感觉。
白天和陆双都是毒女毒女的叫,陈素不明白什么意思。
如今,也终于明白,她的全称,白发毒女。
“很威风,那个坏老头,跪在你面前道歉的时候很解气。”
“素儿,没有什么解气不解气的,也没有什么威风不威风的。”
威风的背后,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名扬天下之前,身边好友不多,但也不少。
可名扬之后呢,陪着她的只有一柄随时都会更换的木剑。
“那位先生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所以你要明白,行事之前,多多思量,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杀那个医者也不只是因他羞辱于她。
那位医者,年轻之时,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医者仁心。
可他年老之时,白晓笠看见的就只有满屋金银,天价诊费,和许多上诉无门的逝者家属。
人是会变得,你不知道是哪一刻,什么想法让他变得彻头彻尾。
而她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她不能让死者起死回生,也无法改变这种世道。
可她也没有选择默默无闻,而是出手,让这一切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不知此后会发生什么,会发展成怎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不知道,她是否强行纠正过来了。
“姐姐也会做错事吗?”
白晓笠恍然。
“自然,是人就会犯错。”
她曾经一把火,烧了一半的边境大营,只为了报仇。
“知道犯了错,就要想办法去改,去弥补,若犯了错不去改,那便不该再称之为人了。”
就像那位医者,将医者的自知抛之脑后,只是享受。
可谓,本末倒置。
他以医术入道,却半途而废,贪图享乐。
当医术与金钱挂钩,仁心被金银吞噬之时,医者,便不能再称为医者。
这才是白晓笠杀他的理由。
谈话间,进了城,这里是中部的最后一站了。
若是在这灭水城毫无所获,她只能带着陈素往内地龙城去。
她还有最后的依仗,请右相帮她。
略显破落的街道,灰尘蛛网暗结。
这位“神医”,就在此地看诊。
别人都是“回春堂”,“妙手阁”等吸人眼球的牌坊,这位则是简简单单的“药铺”。
当咧嘴大笑的恶鬼靠近之时,中年人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看病?先付诊金。”
白晓笠递过银子。
“进来坐吧,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看,是她看。”
中年人侧目,望了一眼陈素。
“小孩子的病,莫要找我,去城门不远的神手堂去吧。”
神手堂,就是她几次前去买银针的地方。
她能来到这里,也是那位曾被她救过一命的先生指引的。
“非他之能,其病在心。”
中年人闻言皱皱眉头。
“那便进来吧。”
看病问诊,首先看脉象。
这位先生和别人一样,伸手搭脉,片刻后挠了挠头。
本以为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先生拿出了些许针线,开始借线探脉。
白晓笠也曾见过这般医术,五惊鸿的拿手好戏。
可惜她愚钝无比,学不会,是以她只会银针刺穴,更多的是用银针做暗器。
趁着先生准备的功夫,白晓笠讲述了陈素的病情。
先生眉头皱的更厉害,指挥着她将药铺门帘落下。
再指挥自己的药童,手持一把扇子,站在陈素身边扇些微风。
先生就搬个凳子,拉直了针线,握在手中,静静等候。
此时已至夏天,陈素迎着微风,渐渐生了些困顿之意。
而先生,则开始全神贯注,闭上眼睛摸索针线。
陈素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发病。
可是白晓笠却明白,先生看出了什么。
有一根线,抖得尤为厉害,自打陈素睡着起,就在不停的抖。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些时候,并不是亲自上手为好,查不出病因,还能有许多的方法。
趁着陈素还在小憩之时,先生开口。
“此女,病入膏肓,非外因,只在心。”
这话是她第二次听到了。
“还请先生说的再明白些。”
先生摇了摇头。
“我无法判断,可能是自小被人在耳边念叨,生了心魔,也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生了心魔。”
“该怎么治?”
“我治不了,你不妨往草原走走,碰碰运气。”
说着,也不顾白晓笠的追问,径自将诊金还给了她,推着她出门。
陈素被白晓笠抱在怀里,刚醒,一脸懵。
“先生,还请说明白些。”
“这世间,何人多言普度众生?”
思索片刻,答话。
“和尚。”
“和尚之中,何人佛法最精深?”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她。
少林寺?
可是扶平敢言他佛法独步天下?
还有谁?
想着想着,目光猛的一亮。
若是主持都不敢说,那还有谁敢说?
老祖!
渡厄真君。
“既已知晓,快快去罢,病情莫要久拖。”
可是,她该怎么找到这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前辈?
“早年间有缘面见真君一面,学了些医术,受用终生,最近听闻真君曾出没在草原,你去碰碰运气吧。”
先生仿佛看懂了她的迷惑,开口指点。
白晓笠似懂非懂,可是先生已经关上了药铺的大门,一副不再接待的模样。
她也只得带着陈素,离开了这里。
骑着酒鬼,一路往南,往她从未踏足过的草原而去。
右相,是最后一步,若非不得已,她不会去找右相。
在她的计划里,若还剩半年时间,她便不顾一切的去找到右相,想办法治好陈素。
又过一月,白晓笠头一次明白了世间之大。
一望无际的绿色,铺天盖地。
她从酒鬼背上下来,拉着陈素的手,踱步在这茵茵草地之上。
越走,草长得越高。
风一吹,小草们纷纷弯腰。
若非亲眼目睹,她无法想象这等景象。
和谐,浩大。
比起城里的各种建筑,这草原上只有自由。
数不尽的自由。
一眼望不到头的自由。
蓝天碧草,一望无际,让她的眼界再一次开阔。
闭起眼睛,感受身边的微风,这么多年以来,她白茫茫的模糊视野里像是第一次生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