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笠走了,陈素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夜。
不知为何,陈素很喜欢呆在白晓笠身边。
第一次见她,陈素曾大着胆子伸出小手去摸她的面具,被陈蓉儿拦下来,抱在了身后。
陈素也没想到,看着那么可怖的一个人,竟然只是向她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个人好怪。
年少的孩童,就是对怪人感兴趣。
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是在无名小村中。
怪人病的一塌糊涂,即便在睡梦中,都不时哆嗦着身子。
陈素大着胆子,钻进了她的怀中。
好熟悉的感觉,像是,妈妈?
母亲这个词第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世上。
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陈蓉儿。
她想和蓉儿做朋友,可蓉儿却叫她公主,称自己是奴婢,好声好气的伺候她。
蓉儿没劲透了。
陈素如是想,于是愈发黏着白晓笠了。
怪人也不在意,会花时间陪她玩,会给她讲些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渐渐的,陈素越来越依赖她。
直到某一次,陈素做了噩梦。
梦里,无数的黑影四面八方的涌向她。
“小畜生,怎么不听主人的话?”
陈素瑟缩着身子拼命后退,可是她逃不掉的,身后也有。
“小畜生,躲什么?主人在叫你回去。”
“我不是小畜生!我没有主人!”
陈素拼命的挥手,想要让这些东西远离她。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公主?公主?”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被人摇晃,于是拼命一咬自己的舌头。
黑潮褪去,光明重现。
“蓉儿…”
虚弱的陈素发出了低声的呼唤。
“公主,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蓉儿哭的泪珠不断。
是啊,她有病,她活不过五岁。
还好,还好怪人不在,不会看到她这副鬼样子。
可心里,愈发盼着怪人快快回来。
怪人回来了,还给她带来了许多没见过的玩具,衣服首饰一大堆,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哼!蓉儿生病了,本公主要去照顾蓉儿。”
陈素躲开了她的手,慌忙逃离。
其实哪有什么蓉儿生病,她怕怪人发现她有病。
说来也怪,知道怪人回来了,噩梦也不再做了。
于是美好的生活回来了,有怪人成天陪她吃喝玩乐。
怪人时不时会离开一段时间,噩梦不曾消失,怪人一走,噩梦就会回来缠着她。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无比盼望白晓笠能快些回来。
也不知何时起,村子里来了许多的大人。
他们会乐呵呵的向陈素打招呼,一个个壮的像一头牛,口口声声扬言会保护他们。
他们真的做到了,一个和蔼的大叔,明明刚才还是一副狰狞的表情,可当他将陈素抱在身下之时,脸上的表情却很开心。
“快…走…快…走…”
大叔的半截身子都没了,可还在推开想要奔向他的陈素。
那幅画面,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公主!公主!”
从来都很有仪态的蓉儿披头散发的冲了过来,抱着她就跑。
陈素从来没见过蓉儿跑的这么快。
跑着跑着,就摔倒了。
陈素眼前,是几名长得一模一样木讷僧人。
“就是这个小畜生?”
他向陈素伸出了手。
害怕,恐惧。
这些感觉吞噬了陈素,她像是被噩梦缠身。
周围是一片火光,木讷僧人的脸在不断放大。
“你们敢!”
伸向自己的手掉在了地上,木讷僧人捂着胳膊后退。
披头散发的恶鬼,瘦弱的身躯。
她像是撑起了这火光冲天的一片天。
“妈…妈…”
她想要发出声音,却始终发不出来。
直到她离开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背后还有一个人,在不断呕血。
好像啊,她好像怪人啊。
可她不是怪人。
“停下!停下!臭酒鬼,放我下去!”
她终于大喊出声,待酒鬼停下后,迈开小腿跑了回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那道身影。
她好威风,她手持长剑,逼得身前几人不住后退。
就在这时,陈素的瞳孔一缩。
那能撑起一片天的身影,倒下去了。
“不要!不要!”
陈素不要命的冲了过去。
她死死的护在了白晓笠身前,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睁开眼睛,就是火光冲天,就是狰狞的面孔,就是无边的黑夜。
她不要怪人死!
“小姑娘,你做的很棒,已经没事了。”
直到一声沉稳的声音响起,她才敢睁开眼睛。
面前,也是个戴面具的人,戴着黑白相间的面具。
身后,有一人,正自收起手中短刀,看着她露出和蔼的笑容。
那刀上的坠饰…
是那个大叔?他活过来了?
陈素终于晕了过去,太好了,怪人没有死掉。
可是蓉儿死掉了。
黑夜,就此缠身。
她的耳边,不时回响些许声音,主人长主人短,主人前主人后。
可她不认识什么主人,为何缠着她不放?
醒来,是怪人焦急的面孔。
她看到了光,可下一瞬,她沉默了。
她推开了光,独自走向黑暗。
正当她即将被黑暗吞噬,那束光来找她了。
她放声大哭,她的美好重新回来了。
即便是面对旁人的冷嘲热讽,她身前也始终有一道身影替她挡下。
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怕了!我不怕了!
有那么一瞬,她战胜了那些黑影。
她亲手将一道黑影撕碎,扯烂。
她的身上,仿佛透露出无尽的火光,将这一切焚烧殆尽。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怪人再次倒下了。
是她自己惹得祸,她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她不该穿那件红色的袄子。
她不想再听到声音了,不想听了。
就这么想啊想,直到醒来。
她真的听不见了,只是,她再也打不过黑影了,她快要被黑影吞噬了。
回忆至此,陈素努力的睁开了眼睛。
已经第五天了,她会不会回来?
她听不到声音,每天抱着那一厚沓的书信去看。
书信上,是她的字。
她想改口了,她该早些改口的。
她不想叫姐姐了,她想叫妈妈。
门开了,陈素猛的抬头。
光线照射进来,可惜,不是她。
是那个送饭的老婆婆,每次将饭菜放在桌子上都会摸摸她的头。
陈素也会下床,送她到门口。
怎么还不回来?
她的心中在大叫。
我想叫你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有些后悔,应该早一点说的。
看着桌上只剩下一株的草,陈素暗暗做了决定。
她每两天要吃一株草,这是最后一株了。
可是把一株草分成两株,是不是能吃两次?
将半株灵梦草生生吞咽下去,又抱着那一沓书信缩在床上。
你快点回来吧!快点回来吧!
白晓笠身处困龙山中,不停的走。
她在不断琢磨那位老先生的话。
她在这山上一连转了三天,毫无所获。
怪异的是,她经常想起小时候那些美好的事。
就好比她路过,看到一朵开的正好的花,伸手去摘,就会陷入回忆里。
她想起了娟书琴一边嘴上骂她笨,一边不厌其烦的示范给她看的场景。
白晓笠抿嘴低笑,也不知道她现下想起失忆那段时间,连对敌都忘了会是怎样的感想,怎样的表情?
真想快点见到你,将素儿也介绍给你认识。
到时候娟书琴肯定嘴上说个不断,实际上还是好生好养的伺候着。
再后面,不如效仿白天开个客栈?反正自己的身体日益见好,开个客栈,体验体验没经历过的生活。
想着想着,自己都不知道到了何处,那朵花也已经到了手中。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她一连三天都是这样迷迷糊糊过来的,直到碰到了一个老者。
老者年近八十,身体比她硬朗多了。
起码不会被风给吹病。
当她上前问老者北海灵梦之事时,老者看她灰头土脸的样子露出了笑容。
“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老者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这老人家,没事就喜欢爬上山来,到山顶上坐坐,随后睡醒了就回家去了。
这算什么故事?
白晓笠还想问,老者已经背着药篓子下山去了。
她望着老者的背影若有所思。
山顶么。
无意之间想要去拔下一株草,却错把老者的背影看成了贾先生。
她追了上去,待老者转身才醒悟。
老者看她的样子没说什么,微微一笑,下山去了。
而她,则有了新的目标,登上山顶。
念头起,一发不可收拾。
待她爬上了山顶,只看到了满地的杂草,根本就没有什么灵梦。
灵梦,到底在何处?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渡厄真君塞给她的那几株草,手感和杂草并没有什么两样。
素儿是怎么吃下去的?
不知不觉间,又蹲下身子想要拔一株草。
想着想着,又突然想起老者的背影。
贾先生,她好想再看一眼。
要去,最少,也要再看一眼。
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回神。
她的手中有一朵花。
那株草呢?
她想拔下来的那株草,好像并没有拔下来。
刚才,是不是也想拔草?
她想明白了,不禁轻笑出声。
灵梦啊灵梦,世间真的神奇。
那些杂草,就是灵梦。
回想起渡厄真君的话。
“辅以大量灵梦,让她做个美梦。”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里,遍地都是灵梦草。
感叹一声,她闭上了眼睛。
伸出手,去摸索灵梦草。
努力的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她只想拔下灵梦草。
手掌摸到了灵梦草,用力,扯下。
睁开眼,一株草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若她猜的不错,老者的故事就是告诉她,山顶有灵梦草。
灵梦草,能让人做梦,老者会在山顶悠哉悠哉睡一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再度静下心来看。
原本在她眼中那株杂草已经不复枯萎,仿佛新生,哪里还有一点杂草的模样?
这才是灵梦,这就是灵梦。
或者说,她让自己做了个美梦。
白晓笠终于找到了灵梦草,她采摘了许多灵梦。
塞的她的包袱装不下了,她才停手。
本欲下山,却忽然看到了山下的场景。
说来也怪,这困龙山也是北海一大奇景。
她上山的那一侧是陆地,如今立于山巅,却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
那是无名海。
白晓笠去过的地方并不少,可像这无名海一般的场景她还是第一次见。
每一次,看到这些壮阔的奇景,她都会心有所感。
她真的太渺小了,她只是芸芸众生其中一员。
无论何物,比起这天地,都太小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的一头白发随风飘散。
她,竟然不知不觉间重新看清了,看清了这奇景,看清了这世界。
迎着风,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为何会这样,就只是这么做了。
想要大喊出声,这些年,太压抑了。
周围喧嚣的风似乎在鼓励她。
宣泄吧,宣泄你的不满,没有人会笑话你。
诉说吧,诉说你的痛苦,我们都在听。
“啊~”
大喊出声,回声阵阵,飘荡在空中。
胸口处的激动随着大喊宣扬而出。
她重新看清了一切!
待胸口平息下来,她才发觉,好像轻松了很多。
“白发毒女。”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这里不是草原,是城里。
这里,有很多敌人。
“本以为你销声匿迹躲着不敢出来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白晓笠转身,她并不认得面前之人。
但这声音,她忘不掉,听雨阁,护法左。
说来也巧,护法左一直在此。
他和白晓笠一样,一直被困于幻境。
护法左更惨,他沉浸在幻境,渐渐做起梦来。
他的过往,皆为打打杀杀,一旦深入,便不愿醒。
他本就是个嗜杀之人,自然是杀得愈发痛快。
直到白晓笠无意之间采了很多灵梦,他才渐渐醒来。
醒来之时,正是白晓笠呐喊出声之际。
他认出了白晓笠,但没有偷袭出手。
他不认为自己不如她,所以想要堂堂正正击败她。
就如同此刻,立时便出手。
“白发毒女,痛痛快快打一场!”
她哪里有空与护法左纠缠?
怀里还揣着一身的灵梦,她还要回去救陈素。
“让开!”
冷喝一声,拔出木剑,反手握剑。
她的姿势护法左是见过的,知道这一剑威力很大。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护法左不敢托大,全力出手。
白晓笠并不怕他,可她着急,想着赶紧解决脱身。
想到此处,立时跃起,转身挥剑。
她要用这一剑,逼得护法左退却。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内力全力运起。
忽然,本已看清楚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剑将将挥出之时,丹田又是剧烈一痛。
这一痛不要紧,对面的护法左正是用足了力道对抗之时。
他又哪里想到,这一剑来势这么急,却没有一点力道?
双方一相碰撞,木剑登时断裂,白晓笠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就要飞下悬崖。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不断下坠,却无法做任何动作。
直到一股大力从后背传来,疼的她一瞬间便晕了过去。
意识消散前,她只是在想。
她死了,素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