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服下了半株灵梦草。
她想的很简单,万一怪人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自己还能多等两天。
可她不懂的太多了。
最近这些时候,她都是靠着灵梦草做梦才得以摆脱梦魇。
她的身体对灵梦草有了依赖性,半株灵梦草,不足以应对她的情况。
噩梦也是从此缠身。
第一天,她的周围全是黑影,却没有接近,只是不停的念叨她不是人,是个小畜生之类的话。
陈素醒来害怕极了,可是白晓笠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再次服下半株灵梦草。
这次,一道黑影缠上了她的身。
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跟着陈蓉儿的时候已经一岁多了,可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点都记不得。
在黑影缠身时,一切就如同皮影戏一般在她脑海中上演。
华丽亮堂的宫殿。
缩在被子里睡觉的她。
还有披头散发的女人。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娃,你为什么是个女的?”
脖子又被掐住了,力道之大让她直翻白眼。
这个疯女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龙皇后。
她记起来了,一生下来就没人待见她,她从小便被人用肉掌掴打。
她的耳边,成天都在讲,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娃?
“你该死啊!你该死啊!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生下来!”
“你要是个男娃,我就不必受此大辱,我能享尽荣华富贵,都怪你!都怪你!”
这就是她从小耳边不断的话。
她的母亲,那个疯女人,每次都惨白着脸,披头散发,如同疯子一般缠着她,打她。
“你就是个害人精,你害了我,你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上?”
听的多了,她自己也会想,我是不是不该活着?
我不是个男娃,我是不是该死?
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做噩梦的。
可是后来,疯女人不知怎的变了性子,不打她了。
而是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哭着说些什么。
陈素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只是不懂,今天为何没有打她,却一直抱着她哭?
猛的睁开眼睛,陈素坐了起来。
不,那不是她的母亲,她没有母亲!
她只有妈妈,是怪人,是姐姐。
姐姐才是她的妈妈。
陈素不敢睡觉了。
太可怕了,她想起了已经忘却的事情。
可是一个小孩子,能熬多久?
陈素熬了一天一夜,眼睛都睁不开了。
送饭的老奶奶心痛的摸摸她的头,待她吃完饭后将她抱在怀里,哄她睡觉。
本是好心,却办了坏事。
陈素发病了,这次发病和以往不同,她大喊大叫。
由于她自己听不见,所以叫声特别大,自己却不知道。
她还抓伤了老太太,因为在她的世界里,老太太是黑影,束缚了她。
她不想被束缚。
猛然惊醒的陈素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哭着将老太太推出了屋子。
她把自己反锁在屋中,什么都不去管。
无声的哭泣,只是不明白,白晓笠为何还不回来?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在梦里,她被无数黑影缠身,不见光明。
在某一时刻,她变成了一只鸟儿,张开了翅膀喷出火焰,将黑影焚烧殆尽。
从此,她便高高的飞在天上。
从来没有在这种高度,俯视过这世界。
陈素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在这里,她很厉害,能飞在天上,能用羽毛喷出火去烧那些可怕的黑影。
她渐渐不想出去了,她想就这样飞一辈子。
“素儿?素儿?我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是…谁…
高高飞翔的鸟儿已经想不起来了。
“素儿?素儿?你醒醒啊!”
她好像在哭,素儿,是在叫自己?
她忽然被无数黑影包围,黑影撕碎了她的羽毛。
她的全身迸发出火光,却被数不尽的黑影吞噬。
“素儿!”
是姐姐!是怪人!
是…
是妈妈!
她要出去,妈妈回来了!
可她挣脱不开。
火,火,再大些,烧光它们!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火光冲天起,将周围的一切焚烧殆尽,连同她自己。
不,不要。
我还要见妈妈一面,我不要走。
冲天的火光停下了,她面向无边火海,双臂伸开,倒了下去。
痛,好痛。
她终于睁开眼睛了。
映入眼帘的是怪人焦急的面孔。
她哭的好凶,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她变得好怪,可在自己看来,她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努力伸出小手,去抹掉她脸上的泪滴。
“别…哭…”
陈素感觉自己的嘴巴好像能喷出火来,连忙闭上了嘴。
“素儿…”
白晓笠将陈素紧紧抱在怀中。
她明白的,没救了,已经没救了。
太迟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妈…妈…”
陈素生怕自己张嘴喷出火烧到白晓笠。
可她又哪里知道,她根本不会喷火。
白晓笠怔住,随即略微松松手。
“素儿,你叫我什么?”
“做…妈妈…不要做…姐姐…”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她很激动,很开心。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素儿,我的好女儿,妈妈回来了。”
“太…好…了…”
陈素满足了,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前,看到了门被推开,以及白晓笠略显疯狂的目光。
不行。
她再度将自己沉入火海几分,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妈…妈…”
白晓笠本子转过去的头慢慢转了回来。
有些不可置信,陈素明明在自己怀中断气了。
“素儿,我,我在!”
有些惊喜,连忙伸手去探脉象。
“妈妈…去…做喜欢的…事…”
用力的抬起小手,摸摸她的脸颊。
“不怪你…是我…不要留下遗憾…”
她想说,我的死不怪你,是她自己错了,她该早点说的。
她还告诉白晓笠,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妈妈…答应我…”
陈素竭尽全力瞪大了眼睛,不愿闭上,双眼直视着白晓笠。
“我…”
白晓笠哽咽的说不出话。
陈素的脉象已经停下了,却还是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样就放心了。
“妈妈…亲我一口…”
陈素的声音已经很小了,接近无声了。
白晓笠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
陈素感受到了,终于闭上了眼睛。
白晓笠的动作停顿一瞬。
陈素死了。
身体没有一点温度,内力也不能再涌入。
白晓笠没有停下,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刚刚还能醒,现在便醒不了了?
为什么?只是回光返照吗?
就只是弥留吗?就为了让自己没有负罪感?
她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
是什么感觉?
悔恨?愤怒?无力?
她不知道。
该死啊!
为什么不知道?
怪她,怪她自己啊!
她早点来,陈素就活着了,就不会死了,就能活过五岁了。
“啊!”
白晓笠忽然大喝出声,内力运转的异常活跃。
她只是想发泄。
为什么?素儿才四岁?为什么要死掉?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啊!
像是在回应她的心声,光天化日之下,晴天霹雳乍现,雷声忽然响起。
护法左在屋外狼狈爬起。
先是被白晓笠的怒吼生生震出屋外,随即而来的又是白晓笠绝望的大喊。
许多村民都听到了,纷纷走出屋子来看。
就在这时,晴天霹雳一响,惹得无数人抬头看天。
护法左也被吸引了目光,待他回过神来,白晓笠已经抱着陈素的尸体走出了屋子。
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白晓笠在想,要不要杀了他报仇?
不,还是要先让素儿入土为安,她和听雨阁的仇,可以以后再算。
她还有时间,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冷冷的瞪他一眼,白晓笠径自踏起步法而去。
护法左有苦说不出。
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可看那疯女人的样子也不会听。
唉声叹气的站起来,护法左追了上去。
这一跟就又回到了困龙山。
怡情公早就在这里跳脚了。
听雨阁最厉害的医师通报,小姐醒了。
怡情公想也不想扔下护法左便回到了驻地。
女儿倒是真的醒了,可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怡情公这一生疯疯癫癫,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还难产死了。
是以他有些厌恶娟素婷的降生。
接下来的一切,自然也有了答案。
女儿跑了,他不追。
女儿混出了名堂,他哈哈大笑。
回到亡妻的墓前,喝着喝着就醉了,心里就不痛快。
圣水教的野小子怎么配得上他的女儿?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他搞来搞去不要紧,女儿是真的下落不明了。
怡情公忽然想起亡妻的话。
“你定要好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这是亡妻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怡情公真名娟怡情,他的父母都很有文采,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的父母都是混江湖的,但书是没少读。
他自己的书也没少读,不过他是没一点素养,整天老子长老子短咋咋呼呼的。
说来也怪,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却一生都忠于他短命的妻子。
如今女儿一丢,顿时慌了神。
他不去主动找是因为他有把握掌控女儿的一举一动。
如今女儿真的丢了,只能下令疯狂的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正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女儿横着回来了。
是被人送回来的,自称影子的人要十万两银子换他的女儿。
娟怡情为了女儿把听雨阁的老底都搬空了,凑出了十万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但娟怡情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说起来,这个叫影子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跟他斗了五十余招才败。
怡情公的武功已臻至顶峰,借力打力深得其心,如今看有后辈年岁不大便有如此武功,一念之间放过了他。
他知道影子还带着三个人,不过他不在意,即便是四人联手,他也不怕。
可影子即便落败也没有叫同伴相救,更对了娟怡情的胃口了,放过了就放过了吧。
女儿是回来了,说了没两句话就闭眼睛昏迷了,娟怡情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毫无办法。
想要召回听雨阁资历最老的医师,却被告知被一个叫白发毒女的小辈给杀了。
这还了得?杀人不要紧,可他的女儿还等着救命呢!
一气之下派出得力部下,结果呢?
搞了半天,白发毒女是自己的外孙女?
知道真相娟怡情恨不得把头伸过去给白晓笠去砍。
莫说是一个医师,老子这条命都能给你!
没办法,女儿不能不醒,只好又付出了大代价去请怪医看病。
怪医只说了一句话。
“心病还需心医,去找到你的外孙女。”
这不是说的屁话,他要是知道外孙女在哪还用你说?
娟怡情差点一怒之下把怪医给毙在掌下,恰逢渡厄真君和赤焰狂魔两个老东西也来了,阻止了他。
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打不过两个,只得带着女儿走了,不过他也想了个好办法。
有事没事在女儿耳边念叨,外孙女找到了,你快快醒来吧。
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让他找对了方法。
娟素婷真的醒了,好死不活的还听说了白晓笠被打落山崖的事。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一出。
“老东西,我的女儿呢?”
“这…”
娟怡情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娟素婷看他不答话,急了,就要掀被子打他。
娟怡情一急,又生一计。
“外孙女找到了,我现在带你去见她。”
娟怡情说的逼真,娟素婷也真的信了。
这一激动,又晕了过去。
娟怡情快要抓狂了,女儿不能在放在驻地了,一帮手下没一个能管住嘴的。
于是他将娟素婷背着,想着再去找找护法左,看看能不能再碰碰运气。
来到困龙山,护法左的影子都没有,只留下了一个记号。
这下娟怡情是真的激动了,护法左那个傻子绝对不敢擅自离开,肯定是有了线索。
于是他等在这里,等的心急如焚。
正留在原地跳脚,白晓笠抱着陈素的尸体冲了过去。
娟怡情侧身躲开,嘴里“啧啧”两声。
“现在的后生小辈都这么强了?我还真的是老了!”
心情好,怡情公都开始说自己老了。
这还没完,没多久,护法左喘着大气狂奔过来。
“狗东西,你跑什么?人呢?”
“阁…阁主…”
护法左跑的快断气了。
他本就受了伤,一路都是强撑过来的。
“阁主没有看见吗?一个白发的女子,抱着一具尸体。”
娟怡情一拍脑袋。
看见了,但他没想到。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大喝一声,护法左心里直翻白眼。
两人正自一道追,又一道人影现身拦路。
是护法右。
“阁主!”
“让开让开,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老子有急事!”
护法右闻言苦笑一声,靠近在他耳边。
“阁主,金镯死了,头都被砍下来送回来了。”
刚刚说完,已经被娟怡情震退几步。
“你快去找她。”
留下一句话,娟怡情带着护法右离去。
护法左找到白晓笠之时,她正在挖坟。
她要将陈素,葬在这灵梦草之间。
随着手中动作停下,白晓笠在墓碑上刻下字。
“爱女陈素之墓。”
素儿,愿你不再感受痛苦,愿我们下辈子真的是一对母女,我来保你一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