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夜,阴暗的牢房。
喧闹的风声,似在诉说着什么。
“北海鲛人…”
娟书琴怀抱短刀,坐在轮椅上。
“湖净,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对面的湖净双臂被铁链所绑,身穿血衣,跪在地上。
听到娟书琴的话,湖净抬起了头。
娟书琴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个人,曾是自己的老师,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多亏了湖净。
多亏了湖净,教自己如何处理与旁人的关系,教自己如何应付旁人的手段。
可惜,出师的学生却将手段用在了先生的身上。
“教主觉得可笑,可总有人觉得不可笑,不是么。”
湖净还是在笑,苍白的脸色,满身的血痕,好似不是在他的身上。
娟书琴闻言笑了,似在回应他的问题。
“教主不信,有人信,便够了。”
“这便是你的答案么?”
“是。”
也是可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圣水教中竟开始传起了北海鲛人的无稽之谈。
好巧不巧的,自从她决议将圣水城的官府赶出了圣水城,便开始有了传言。
起初只是一个弟子,言他做梦梦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
此物人身鱼尾,发似马尾,身上皆为鳞片,不知为何物。
再然后,圣水教中有了此为鲛人的传言。
那时的娟书琴并没有去管,她觉得这种鬼话怎会有人信?
若这世上真有鲛人,岂不是早就被人发现了?又怎会轮到圣水教?
再次回到教中,传言更盛,还闹出了人命。
那个做梦之人,第二天又梦到了鲛人,醒来时,怀中还多了一把五彩斑斓的石头。
用他的话说,这是鲛人留下的眼泪。
一传二,二传十,十传一百。
很快,圣水教上下都知道了此事,娟书琴也不能再装作不知了。
她的应对就只是派人将做梦之人抓来,当众打了一顿。
这种把戏,她小时候都玩腻了,现在却拿出来玩?
面对众人的疑问,娟书琴没有任何回答,带着江墨淑和紫水再次出教。
回来之时,娟书琴带回了几大袋子的石头,皆为五彩斑斓,所谓的鲛人泪。
伺候她起居的老太太还曾问她,怎么找到的这些石头?
娟书琴笑了。
北海面山背海。
虽无名海无人踏足,但北海也是靠海而兴。
无名海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的她曾在一个比她大没几岁的女孩子陪伴下,踏足海边。
那时的她,手中满是这五彩斑斓的石头。
“娟奶奶,谣言之所以会传出,便是因为世上确有其物,再用花言巧语加工一下,便会有人信了。”
巧的是,照顾她的这个老人也姓娟,娟书琴与她也算合得来。
“那便好了,教主找到了这石头,便不会有那么多传闻了。”
看着面前笑个不停的老人,娟书琴苦笑一声。
“娟奶奶,没有这么容易,毕竟这世上可怕的并不是见识短,而是见识短还要轻信于人,不去自己探究。”
娟书琴想的没有错,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她将那几大袋的石头扔在一众高层面前之时,众人皆是低头不言语。
事情的变故再度出乎了她的预料,那位弟子,死掉了。
七窍流血,教中略通仵作之术的人断定,是死在睡梦中的。
搜遍全身,娟书琴找到最可疑的东西便是几根草。
这草就是路边随手摘下的野草,圣水教虽将总舵迁到了山顶,但也不缺吃喝,为何要啃草?
收起心中疑惑,将几根草收在怀中,下令去查。
原因倒是没查出来,可有了新的传言。
有人说,这是鲛人的报复,那人碰了鲛人泪,所以死于非命。
娟书琴听说后,当即派人将人叫到了面前。
“你怎知道?”
起初,面对她的质问,那人闭口不言。
娟书琴也很耐心的等,怀抱短刀,等着他开口。
过了半晌,那人终于开口。
“教主…教主不该迁移总舵,在圣水城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呵…”
娟书琴笑了,笑这件事总算有了眉目。
放下短刀,拍拍手,在外等候的三护法四殿主均入内。
当着那人的面,娟书琴从身旁的袋中抓了一把五彩斑斓的石头,在手中把玩。
“你说,本教主今晚会不会死于非命?”
此话一出,三护法和四殿主均是亮出了手中兵刃,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人。
殿内气氛一瞬间便冷了下来,那人低着头,不敢开口。
慢慢的,身前被黑影笼罩,抬起头,娟书琴已经坐着轮椅来到了近前。
刀鞘碰到了他的下巴,娟书琴强行让他抬起头。
“是谁示意你说的?”
冷汗顺着脸颊流在了刀鞘上,滴在了地上。
娟书琴将手中那一把石头塞在了他的手中。
“你觉得,今夜你会死于非命吗?”
娟书琴就这样走了。
第三天,还没等她入殿,便看到河东流侯在殿外。
“教主…”
一见到她,便要下跪。
娟书琴皱了皱眉头。
“站着说话。”
“他…他死了。”
一时间,娟书琴也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河殿主的意思,一个殿主,一个护法,没有拦住那人?”
“还是说,真的是那所谓的鲛人作祟?”
河东流不答话,只是头更低了。
他不知如何回答,昨天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差错,可今日一进屋,人却断气了。
事情变得不可控了。
在一个护法和一个殿主的暗中守护下,人还是死了,不是鲛人的复仇,又是什么?
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之下,一时间,圣水教中谣言不断。
毕竟,总舵在圣水城的时候可没有出过这种事,为何迁移到中峰之上便开始了?
这种猜测在娟书琴看来很好笑,可就如同湖净所说的一样,有人信,便够了。
没有办法,只能将计就计,意图引出幕后黑手。
在娟书琴的示意下,一名弟子装作梦到了鲛人的样子,成天在外边胡言乱语。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人知道。
娟书琴相信,幕后之人一定会露出马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顺水推舟了他的计划。
她就这样独自守了一夜,与月光为伴。
及至月光消散,太阳未出,夜色最黑之际,终于将人逮了个正着。
她想过会是四殿主之一,想过会是紫水。
甚至连江墨淑都怀疑过,唯一没有怀疑过湖净。
因为湖净一定不会信这个,她娟书琴从头开始就不相信,也正是因为湖净的影响。
可惜,她又错了。
湖净前些日子里将他教的贼人放在自己身旁,险些导致她这个教主和圣女白晓笠陷于死地,娟书琴虽生气,可也只是口头罢免了湖净三护法之一的职位。
可如今这件事她无法忍受。
撺掇弟子散布谣言,污蔑她这个教主做事不当。
这是娟书琴所无法忍受的。
再加上湖净就是那日与河东流一块守护的护法,更是让娟书琴恼火。
“我只是不明白,当初我便言明了迁移总舵之事,为何那时不反对?”
有意见为什么不提?要用这种手段来达成目的?
湖净还是那副笑容。
“教主认定的事,可曾更改过?”
反倒成了我的错?
“湖净,你可曾问过我?”
“属下觉得,心里有了答案便无须再问。”
“那你便在这牢房里呆一辈子吧。”
冷哼一声,娟书琴径自转身离去。
守在门口的弟子开门。
娟书琴扫他一眼,那弟子打了个冷颤。
“伺候好我们湖净大人,可明白?”
“是,教主,属下明白。”
娟书琴靠着自己的力量驱动轮椅,慢慢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
一阵脚步声起,娟书琴放慢了速度。
一双强有力的手搭上了她的轮椅。
江墨淑现身。
“教主,我回来了。”
刀光乍现,划破了江墨淑一对肉掌。
“我有没有说过?你莫要碰我。”
江墨淑后退两步,任由手掌上的血滴在地上。
“教主的刀法又精进了,可喜可贺。”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容,无论发生什么事。
娟书琴叹息一声,收起了短刀。
“我并不是那个所谓特别的人,你不该总在我身上花力气。”
“可是…”
“没有可是。”
娟书琴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嘱托,仅此而已。”
二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曾动手。
“可是…”
“小姐!小姐!老身来迟了,小姐没冻着吧?”
是娟奶奶,身上披着厚厚的衣物,手中拿着一床毯子,快步走了过来。
将一床毯子盖在娟书琴的腿上,娟奶奶扶上了娟书琴的轮椅。
“娟奶奶,不是说过吗?我没有那么脆弱。”
娟书琴皱起眉头,略微扭了扭脖子。
“还有,不要叫我小姐,要叫教主。”
“是,教主,你看我,人老了,记性也没了。”
“罢了。”
无奈叹息一声,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江墨淑的视线。
回到房中,娟奶奶将娟书琴抱在了床上。
别看娟奶奶一把年纪,干起活来可一点都不啰嗦。
忙完这边,又忙那边。
末了,还接过小童打来的一盆水来给娟书琴泡脚。
“娟奶奶,不是说过吗?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嗨,小姐,不是你说那位圣女叮嘱你每天都要泡脚?”
这话成功的噎到了娟书琴。
是啊,可她记不清,反而是娟奶奶这个老人记得比谁都清楚。
距离蜉蝣城那场比试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白晓笠还是没来。
除了几日前飞鸽传书一封书信问她近况外毫无音讯,是否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姐,不过小小年纪,成天唉声叹气,这怎么行?”
她的思绪被拉回,娟奶奶在给她捏着肩膀。
原来她不知不觉间一直叹气。
闻言一笑。
“娟奶奶,明日你便随着最后一队下山去罢。”
“我下山了,小姐谁来照顾?”
“无须照顾,我自己便能自理。”
“那可不行,小姐连每日泡脚都记不住。”
也不等她说话,娟奶奶又开始长篇大论。
“老身照顾你这么久,早就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了,不在你身边伺候,老身不放心。”
这话让娟书琴笑出了声。
您都多大了?做我的娘亲?奶奶都绰绰有余!
“小姐,老身不下山去。”
“也罢,你这几日便跟在紫水护法身边,晚上再到我这里来。”
心里想着等老太太晚上睡着了便悄悄送下山去,又开始琢磨自己做的准备够不够足。
“小姐,不瞒你说啊,老身也有个女儿,比你小个几岁,可成天乐呵的像个傻丫头,可不像你,这般叹气,你瞅瞅自己,今年才二十出头吧,眼角都有纹路了。”
娟书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确实有了岁月的痕迹。
二十出头?白晓笠,今年都二十五岁了,她都要三十岁了。
“娟奶奶,您的女儿,比我小几岁?”
怎么想也不对吧?您的女儿该是做我娘亲的年纪了吧?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一声大响,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童摔倒在地。
“什么人?”
娟书琴登时利喝一声,手已经摸上了短刀。
“哎呦呦,你这个小子,毛手毛脚的,说了你多少次你都不听?”
娟奶奶急忙上前扶起了小童。
小童似有些窘迫,低着头不敢看娟书琴。
“小姐,这是杂物房的小童,是老身的亲戚,您看…”
“罢了。”
娟奶奶都这么求情,她还能说什么?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转过头,一巴掌打在了小童的头上。
“你看看你,给小姐打的水都洒了,还不去重新打一盆来?”
小童连忙点点头,娟书琴摇了摇头。
“不必了,娟奶奶,你也出去吧,记得,这几日跟在紫水护法的身边。”
娟奶奶答应下来,将房中的水盆端起,末了,还瞪了小童一眼。
小童低着头,伸出左手带上了房门。
娟书琴扫过一眼,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在床上打坐片刻,门再度被推开,江墨淑凑到她的耳边。
“教主,只留了两个旗的力量,两个殿主也下了山。”
娟书琴点点头,江墨淑驻足片刻,离去。
待江墨淑走后,娟书琴躺在了床上,闭起眼睛。
蛛网已经撒下,猎物何时现身?
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劲。
那小童,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罢了,一个普通人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听雨阁…龙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