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心事无从说起,阮子城脑海里做着斗争,脚下却没有任何停顿。两个人轻轻交谈,时间也过得很快,等到了这条水泥路的尽头,刘云依带着他往左一拐,没走几步,就是一大片的墓地。
这里应该是刘氏宗族的墓葬地,透过手电筒看过去,可以看到很多墓碑上刻着刘某某,或者刘宗某氏某某之墓,想来都是刘家人或者与刘家相关的亲人。
这点和湘省相似,那边也有很多这样的墓葬集群,都是以姓氏宗族为依托的。
阮子城没有少见多怪,只是一路走过去,发现这里的墓葬都是很传统的样式,就在跟在刘云依后面走的同时问她道:“你母亲没有火葬吗?仍然用的土葬?”
刘云依回答他说:“是火葬的。”
阮子城有点无语,心里想着:你都知道是火葬的,还说她是被困,要我来救她,救骨灰吗?
他们走过了前两排墓地,到了后面一排比较新的墓地这里,阮子城终于看到了刘母的墓地。从外形上看,她的坟墓很大,并不是那种骨灰安葬后砌起来的小小坟墓。而且是根据传统的方式砌起来的,只将坟墓四周用砖头加固,上面却没有用任何水泥或者石头,堆着高高的土,现在已经长满了草,看起来整个墓就更大了。墓碑在前面,也很宽大,上面没有照片,还是采用老式的刻字。
刘云依走到墓碑前,将手电筒放在一边,墓碑前用水泥硬化了一小片区域,显然是用来祭祀的。刘云依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直接跪在了墓前。双手合十,嘴里轻轻念叨着说:“妈妈,我找到他了,我把大哥哥找来了。他的修为和你说的一模一样,非常的高,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出来的,一定可以救你脱困。”她显然因为心情激动,说话都有一点语无伦次了。
阮子城站在她的身后,就着手电筒的光芒看向那个墓碑,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刘宗黄氏老孺人金芳之墓。在这漆黑的凌晨时光,这几个大字被手电筒的余光照耀,反射出一点惨淡的蓝色光芒,一直在闪烁,仿佛是在嘲笑他:你要穿帮了,你还想拯救刘云依,你能不能救得了你自己呢?
还没有等阮子城激烈的思想斗争有个结果,刘云依已经满怀期盼的反身过来,很诚恳地对着他说道:“子城,谢谢你。”然后她双手展开,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显然心情非常激动,需要以这种方式来释放自己的感激。
阮子城被她抱住,心中没有一点软玉在怀的幸福感,只觉得浑身哪里都长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刘云依放开了他,然后鼓励地对他说:“子城,我们开始吧。”
见到刘云依想要就地盘腿坐下来,阮子城把她拉了一下,想了想问道:“你母亲都已经火化了,怎么救她?”
刘云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不是救灵体吗?只要把她的灵体脱困出来就行了。”
阮子城盯着她满怀希冀的脸,心中非常愧疚。可是此时此刻,他即使不想说,也不得不说了。
静默了一会儿,阮子城轻轻开口道:“云依,对不起,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懂修炼,我也看不见你的灵体,我更加不会用法力救人。而且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谁也救不活她了。你也要接受现实,坚强起来。”
刘云依张大了嘴,惊讶地望着他,似乎一下子接受不了他说出来的这些话。好半晌,才再次确认地问他:“你说你是骗我的,你不是大修士,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是吗?”见阮子城点头,她有点歇斯底里地说:“子城,不要和我开玩笑了,你怎么能不是他呢?”
阮子城再次道歉道:“对不起,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
刘云依却似乎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的再次问道:“可是,可是,你帮我改的功法都是正确的,还有,还有,你的身手这么好。你还能远程斩妖,你,你还会真言咒。”与其说她现在在问阮子城,不如说她其实是在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她并没有找错人,阮子城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但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阮子城决定彻底将她从幻梦唤醒出来,一一反驳她道:“你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我的身手是好,那只是因为我经常锻炼。其他的我都不懂,你的那些所谓的修炼秘籍,其实就是烂大街的气功书,我很早以前就看过了,当然能够改来改去,反正也练不出来什么,改的再多也无伤大雅。什么真言咒,什么远程斩妖,都不过是巧合罢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妖魔,也没有人见过妖魔。”
刘云依听见他的回答,突然像被抽空了一般,站都有点站不稳了,一手扶着她母亲的墓碑,直直的盯着阮子城。好一会儿,她突然狂怒地骂道:“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根本不是他,却长着和他一样的眼睛,你还假装喜欢吃馒头。你还一直冒充他欺骗我,我还差点和你……我、我、我还差点把自己给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就因为我看着像傻瓜吗?”
阮子城深吸了一口气,反驳她道:“我没想骗你,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阿龙对我说的,你的疯病要顺着一点,我是真心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但是我发现这样下去不行,真的不行。你醒醒吧,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修士,哪有什么妖魔,我们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你母亲已经过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切才是现实,才是真实的事实。”
刘云依却不愿意相信他了,语气很森严的说道:“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不是他,却用他的名义来欺骗我,这一次是我自己傻,以后你休想再欺骗我。”
看着她如此严厉的模样,阮子城突然明白了,当他失去了大修士这个身份,在刘云依面前,他什么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劝说,揭破现实,让她醒来,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当他没有了大修士这个身份,他说话的分量,比空气还轻,根本进不到刘云依的耳朵里面。他曾经设想的想要感动她,想要直面她,想要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离开,不过是在感动他自己而已,人家根本不在乎。
从这一刻起,他在刘云依的眼睛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不,不完全是陌生人,比陌生人还不如,只是一只曾经欺骗过她的蝼蚁,对,就是这样的,蝼蚁。
心中有这样的明悟,阮子城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这是他作为男人的责任感,不管怎样,哪怕被刘云依鄙视,他也仍然要保证她的安全。
这个时间段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他们深入墓地,谁也不敢保证说,回去的路上就没有一点危险。所以他并没有走,就算刘云依赶他走,他也只是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能让你有危险。”
这就是阮子城的个性,无论做什么,哪怕别人对不住他,他也要善始善终。明天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至少眼下,他不能放任这样的刘云依走回去,或者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在不确定她的疯病痊愈之前,阮子城做不来这样的事。
刘云依刚才是气头上,赶了他一次,见他没走,也就不再赶了。
她也渐渐地冷静下来,心头划过一阵茫然和失落,手扶着母亲的墓碑,眼泪渐渐地流了下来。好一会儿,刘云依无力地又跪了下去,对着墓碑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找不到他,我没能把他找出来,你又要受苦了,你要坚持住,我一定能够找到他的。”
阮子城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就着手电筒的光,看着她虔诚懊悔的祈祷,梨花带雨的神情,心头也涌起一份无力的感动。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刘母的墓碑上的字,蓝光又闪了一下。
阮子城以为自己眼花了,再次定睛看过去,突然发现,刘母的墓碑后方,在坟墓的草堆之中,居然闪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正在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刘云依。这副情景,在这个黑夜里,真的是非常的诡异,非常的恐怖,也非常的令人意外。
阮子城双腿一蹬,一下子跃过刘云依的头部,直接踩在了她母亲的墓碑上,一脚就向那双眼睛踢了过去。
黑夜里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这双眼睛的主人,显然也被阮子城吓住了,跳跃着“呜”的叫了一声想要逃开。
可是它的速度怎么可能和现在的阮子城相比。身手敏捷加上灰白色数字给的基础力量,阮子城的速度快得就像闪电一样,一脚过去,力大气沉。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一只四脚动物,像被汽车撞了一般爆开飞了出去。
刘云依被他这么勇猛的动作吓住了,好一会儿才惊叫一声“啊”。急急地拿着手电筒照了过来。阮子城也掏出手机,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向刚才他踢着的东西照过去,却是一只身上长满了黄色毛发的像狗又像狐狸的动物。在他又惊又急的脚力下,被一脚踢爆了脑袋,早已没有了气息,画面血腥至极。
刘云依似乎认识这只动物,轻轻地惊呼一声,跑到这只动物的身边,一点也不害怕地用手电筒照着它的躯体,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望向黑暗中的阮子城,用惊颤的语气问道:“你刚才踢死了它?”
阮子城点了点头,有点担心地问她:“不会是保护动物吧,它从碑后面露出一双蓝眼睛,还盯着你看,怪吓人的。”
刘云依用手电筒照在他的身上,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也不回答阮子城的问题,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突然说道:“把这狗东西抬回去,有用的。”
阮子城感觉她的态度莫名其妙地变好了很多,好像在这一瞬间,刘云依突然又恢复到之前和自己的状态,没那么生气了似的。
但是阮子城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用手机照着,有点嫌弃地将那只动物提起一条腿拖了过来,至于掉落四周的脑袋和碎肉,他就不要了,实在是太恶心了。
刘云依拿着手电筒,又走到了自己母亲的墓碑前面,这次她的动作有点怪,用手电筒直直地照着墓碑上的字,一个个仔细查看。看完之后,似有所觉一般,又看了一下阮子城,然后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这语气,就好像刚才两个人的争执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阮子城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刘云依又在搞什么。却见她说完这句话以后,盘腿坐到了地上,又摆着那个所谓的修炼姿势,也没见有什么动作,更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就这么静静的盘腿坐了十来分钟,她又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然后在阮子城的眼神注视下,刘云依渐渐变回那种纯纯高中生的模样,甜甜地对着阮子城笑了一下,语气也很温柔地说道:“我们回去吧。”声音中,似乎还有一点点妩媚。和刘云依认识一个月了,她这种语气,阮子城从未听见过。
往回走的时候,刘云依仍然走在前面,一直没有说话,她似乎在想些什么。阮子城拖着那只死狗样的动物,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总觉得自己上下不是人,想做个好人没做成,想要把刘云依叫醒也没成。现在捅破了两人之间这层窗户纸,就更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她了。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回到了刘云依的别墅里。李婉婉显然没有刘云依想象得那么笨,早就醒了过来。所以别墅里的灯光都是亮着的,门也一推就开,她更是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见到刘云依和阮子城先后进来,她立即嚷嚷起来:“小姨,你要去打野仗也要告诉我一声啊,害我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刘云依毕竟是成年人,所谓的打野仗还是听得懂的。脸色一红,回头看了一眼阮子城,才笑骂着她:“你在大学都学了些什么,胡言乱语的。”
李婉婉自然知道刘云依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俩年龄相差不大,平时也玩得来,刘云依会不会做什么出格事,她还是心里有数的。正想再开玩笑,却突然看见阮子城手里拖着的那只死狗一样的动物,被它没头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嘴里惊讶的问道:“阮子城,你抬什么东西进来了,好臭。”说是这样说,她却反而很快的跑到阮子城身边,低头去看那只动物。
阮子城也不知道刘云依拿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他没有什么心情向李婉婉解释,就问刘云依道:“这东西放哪里?”然后按照刘云依的回答将那只动物扔进了别墅的厨房里。
洗过手,走出来时,刘云依和李婉婉在客厅一侧站着,刘云依正在解说怎么得到这只动物的过程,见阮子城走过来,刘云依对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很温柔地说道:“子城,你先去洗澡吧,地上的血我来处理好了。”
阮子城对她的态度完全迷糊了,按理说,自己和她摊了牌,她也发了脾气,不是应该从此绝交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呢?
但是有李婉婉在旁边,他也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些什么,何况他的脚上沾了很多那只动物的血,腥臭味很浓,也确实需要马上去洗澡。“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着,上楼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种老式别墅,尽管重新装修过,但是隔音能力并不强,阮子城睡到床上的时候,还是能听见刘云依和李婉婉在楼下面说话忙碌,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才听到她们上楼休息的脚步声,整个别墅渐渐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