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子城跟着导航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他在路上也慢慢冷静下来了,虽说柳元红和江导做得不地道,可是这一行,或许还真就是这样的。那些上榜的大佬,真没拿到好处,只是看一个直播,怎么可能去花那么多钱。
阮子城开始后悔了,自从有了灰白色的数字,他对自己已经渐渐增强的自信,在这一刻变得沮丧。除了身手好了一点,他仍然被人世间的套路玩得死死的。先是被骗进了传销窝里,现在更是在四方公司被骗得签了卖身契。
没错,昨天在他看来是份好工作的合同,今天却惊醒了。难怪违约金高达两千万,这里面的坑深得很,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相比较要去接待陪伴王东娥这样的“客户”,阮子城宁可去送快递或者进厂打镙丝。他的家庭教育就是这样的,他的为人原则也是这样的。而且,尽管刘云依并不爱他,可是他却不想自甘堕落。因为堕落了,他就再也没办法笔直地站立在刘云依的面前了。
人总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公司的前台小妹已经换班,今天值班的是阮子城曾经熟悉的那个,还是那么的热情,可是现在这份热情,在阮子城看来,更是为了套路成功的客气。不过阮子城没有牵连前台小妹,自己直接去了十五楼的副总办公室。
柳元红不在里面,但是桌上有文件,还有茶。阮子城也不急,坐在办公室的候客椅上看了一会儿手机,不出他的意料,没一会儿柳元红就回来了。一见是他,还非常热情地走过来坐在他的面前,对他高兴地说道:“阮子城,你不错嘛,第一次接待客户,就为公司挣了五十万,这个月的业绩绝对很好看。”
阮子城冷冷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柳元红见他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有点意外地问他:“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阮子城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柳总,你不觉得这样有违法犯罪的嫌疑吗?公司这样搞,不成拉皮条的了吗?”
阮子城的话太直白,弄得柳元红一阵发呆,好一会儿才表情严肃地说:“阮子城,你不要败坏公司的声誉。公司只提供你们展现才华的平台,其他的事情,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与公司无关。”
阮子城认真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说:“真的吗?意思就是说全凭个人自愿,公司不勉强?”
柳元红眨了眨眼睛,脸上带了点玩味的笑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了一句“当然”,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阮子城盯着柳元红的脸,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或者说,对于某些事情,她虽然知道,却当作视而不见。
想了想之后,阮子城强调道:“我和公司签的合同,只包含了商演和直播,陪客不在我的合同范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安排给我。”
柳元红似乎对他这种表现不以为然,轻轻地笑了笑说:“阮子城,你现在不要说得这么绝对,以后说不定你会求着我给你安排的。”
阮子城站起来,像是对自己说也是对柳元红说:“不会,永远不会。”
每行每业都有它自己的潜在规则,阮子城管不了别人怎么样,但他坚信,自己能管住自己。哪怕夜里仍然要在黄朴江边吹风,要露宿街头,他仍然要有自己的坚持,要有自己的原则。人生漫漫几十年,他不想为了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四方传媒公司为阮子城安排的演播室在十四楼,比较宽敞,据说比别的直播室要大一倍。阮子城做武术直播,也不需要露脸太多,他直接戴了口罩上镜,江导和柳元红都不满意,但是这种细节上的事,合同并没有太多的约束,他不理会,也没有人能够勉强他。
王东娥显然还不死心,他准备开播的消息一放出来,她就到公司的演播室里坐着了,不过也许是被阮子城吓着了,她并不敢去他的直播室,连柳元红邀请她去她都拒绝了。
柳元红以为她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得不到的话,估计就会放弃,又会回头去关注公司的一哥枫林了。可是没想到的是,阮子城才开播,刚耍了两个很平常的动作套路,王东娥立马就刷刷刷的给打赏一百个。加上昨天的五十个,她这两天在阮子城身上就刷了一百五十万,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最可笑的是,她还非常害怕阮子城,阮子城知道她在公司后,直接对辅播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否则他就不客气了。至于怎么个不客气法,他没说。但这么平常的一句警告,愣是让带了六个保镖的王东娥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中午在十楼吃饭的时候远远看了他一眼,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一时间,阮子城变成了四方传媒的风云人物,因为他不用陪客户,客户就涮涮涮的直接打赏个不停,来钱也真是来得太容易了。
阮子城自己也有点意外,王东娥就算了,至少她还是见过自己的。可是网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就真不可思议了,他都没有露脸,就只露出一双眼睛,一次直播居然有三、四万多的打赏。当然,这里面也有王东娥大笔打赏带动起来的功劳。
财务给他通报了开播第一天的毛收益,居然高达一百五十三万多元。即使去掉王东娥这个大金主,他在新人主播里面,也是绝对的第一,甚至超过公司很多的老牌主播。
但是这一切,对于阮子城来说,不过是打工而已。他不断的在直播间提请大家不要打赏,不用刷礼物。反正这些操作,四方公司管不着他。可是正因为这样,他的人气反而越来越高,礼物也越收越多。等到了月底结算的时候,他工资以外的绩效工资,税后也达到八十七万多元。单只王东娥一个人,就为他刷了将近六百万元的礼物。
阮子城不知道王东娥是干什么的,也不了解她到底有多少钱。但是这些钱,真的拿得让他有点不安。因为他知道,他给不了王东娥想要的东西。而不对等的交易,在他的生命中,总是感觉有所欠缺。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工资到手了,终于可以不用再每天晚上露宿街头了。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相信,四方传媒集团十分高冷,迅速蹿红的头部主播阮子城,每天晚上都在黄朴江路边流浪。甚至下雨的时候,会缩在某个店铺的屋檐下,就这么静静地坐一个晚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阮子城一个月不休假不停播,并不是因为他想捞快钱。而是因为,如果他不上班的话,连洗澡漱口的地方都没有。
这次领到工资,阮子城没有请任何人吃饭,这里没有人是他的朋友。哪怕他的辅播、导演这些节目合伙人,也不过是为了工作而已。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些团队中的人,既是辅助者,也是监视者。
没有安定的住所,阮子城这一个月都没有去写小说。与之相应的,也没有做过什么重要的梦。所以当他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公司的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房,每个月的租金八千元。
这个时候,阮子城才知道自己当初只想赚一万二的底薪有多么天真。如果没有绩效工资,每个月一万二,除掉房租,等于只有四千元,比他在粤省跑腿时还要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王东娥肯定也不是。
一个月打赏了将近六百万,是有喜欢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更多的,也是渐渐看到了阮子城的价值。
新的一个月开始,上午直播结束以后,阮子城按着往日的习惯,到十楼用餐。饭才吃到一半,柳元红带着王东娥一起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阮子城的对面,她俩都拿着午餐,表面上看,是要在这里吃饭的样子。
今天王东娥的妆画得比较浓,掩盖了她脸上的皱纹和斑点,所以虽然看上去有点不自然,却要显得年轻一些。吃了人的嘴短,拿了人的手软。阮子城上个月被她打赏那么多,确实不好意思直接翻脸,但是也没有理会她。十楼是这栋写字楼的食堂,吃饭的人很多,阮子城终究要给自己的金主一点面子。
柳元红没有多说什么,表现的很正规,只是轻声对阮子城讲了一句“嫦娥姐想和你谈一谈”,就端着午餐离开了。
阮子城依然只是吃饭,并没有抬头去看王东娥,在她还没开口之前就先说道:“不要对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不想听,如果你后悔了,我拿的那一部分钱可以退给你,其他的你问公司要。”
王东娥听见他说这种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因为他的正直而更加心动。几周前她找人调查过阮子城,最初是有些别样的想法的,可是后来,她的这份心思淡了,放弃了。不为别的,因为她感动了。
调查人员交给她的结果让王东娥大感意外。阮子城白天是上班族,晚上却是个流浪汉,在魔都居无定所,每天夜里都是露宿街头。这么穷的一个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金钱诱惑,坚持自己的原则。这种品性,在金钱至上的现代社会,尤其是魔都这种花花世界,真的难能可贵。
这也是王东娥今天来找他的原因。
怕阮子城误会,王东娥急忙说道:“阮先生,你不用误会,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可能只有你能够帮到我。”
她的语气显得很正式也很恭敬,显然是将阮子城摆在同等的位置上对待。阮子城抬起头看了看她,想了想问了她一句:“什么事?”
王月娥大大松了口气,愿意听就好,愿意听就意味着成功了一半。
王东娥是魔都本地人,她的老公是北方过来的打工仔。当初说好是入赘到她家,两人也确实亲密过一段日子。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王东娥不能生育,最初的爱情消磨殆尽,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日积月累,最终变得完全无法调和。
本来,婚姻不美满,离婚也就是了。偏偏王东娥的父亲当年是法官出身,为人精明强势,很早以前就未雨绸缪,将公司的股份大部分都放在王东娥的母亲名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尽管王东娥和他老公已经把公司做到了差不多四百亿的规模,可是他们夫妻却没有共同财产,如果离婚,她的老公相当于十几年白奋斗了,只能拿到一点零头。
阮子城听到这里,心里吐了下槽:富人的婚姻,还真是看起来美好,实际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种情况,又没有孩子,日子也过不下去了,王东娥的老公如果没点想法那纯粹就是傻子了。
王东娥接下来说的事情,果然和阮子城想的一样。他的老公出轨了,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三,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不过出乎阮子城意料之外的是,这件事被王东娥发现以后,她的老公竟然不愿意离婚,还坚持要把孩子带回来养,过继给王东娥。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还要请两个孩子的母亲做保姆。最最离谱的是,王东娥竟然也同意了,因为她觉得家里多了两个孩子,热闹多了,似乎心里都有了新的盼头。
但是,王东娥那精明的老爸是另有主意的,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过渡的手段而已,真要全按照王东娥老公的做法,过几年以后,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王东娥百分之百成了外人。但是王东娥自己没有孩子,那两个双胞胎她和她爸都非常喜欢,是真心想要留下来,反正现在也才一岁多点,只要把他们的母亲撵走,和自己的孩子区别不大。必要的话,孩子爹也是可以撵走的。
所以王东娥的老爸给她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就是找一个相貌英俊的小年轻,拿钱去泡两个孩子的母亲,只要把她拐走了。王东娥的老公也就死心了,孩子正好上户到家里来,两全其美。
只是这个好主意在操作的时候,却两次出了意外。王东娥先后找了两个她自己觉得满意的,结果却是骗她的钱去潇洒,最后事情办不成,还想着法子谎报进度,卷了一大笔钱跑了路,前前后后骗走了她两千多万。
听到这里,阮子城有点不开心地道:“你不会想要我去骗那个小三吧?我做不来这种事情。”
王东娥却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信任你,我要请你帮的忙,就是帮我看住那个我请来的人。”
阮子城想了一下明白了,原来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去看着那个被她请来泡小三的人。说实话,这种事对阮子城来说不难,而且远比让他天天在公司做直播有意思的多。
阮子城想了想,对王东娥说道:“你这份委托我倒是有点兴趣,但是我现在和公司是签了约的,没有那么自由,你经常在我们公司玩,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也许是谈到钱了吧,王东娥明显自信了,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对阮子城说道:“阮先生,你放心,我已经和你们龚总谈过了,他答应将你的签约改成自由签。”见阮子城不太明白的样子,她接着解释道:“自由签就是你仍然在这家公司做直播,但是没有底薪,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也就是你想播就播,不想播就不播,没有违约金。而且直播和商演的收益分红,和公司也是税后五五开。”
阮子城还是第一次听说还可以这样和公司签约,有点好奇地再次确认道:“还可以这样吗?我在公司没听谁说过。”
王东娥自信地回答道:“别人肯定不行,但是阮先生你是要帮我做事,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情弄好的。”她显然也知道,四方传媒公司原来的合同有多么的奸诈,明白阮子城的身不由己,所以将他从合同陷阱中解脱出来,也是表示自己的诚意。
阮子城听见她这样保证,心头松了一口气。说实话,那个两千万违约金的合同,就像压在他心口的石头,让他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现在能够有自由签的机会,他的确需要感谢王东娥。阮子城第一次伸出了手,正式地向王东娥说道:“谢谢你了。”
王东娥和他握了握手,竟然突然变得有点害羞的模样,脸都红了。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然后向他问道:“阮先生,你都不问问你自己的报酬吗?”
阮子城摇了摇头回答道:“这件事情如果一个月之内能够解决,我不需要你付报酬。你在我的直播间已经花了不少钱,而且又帮我把合同的问题解决了,我会尽力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有个前提,就是那位母亲必须是自愿离开的,你不能强迫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