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开回安平镇的家门口,阮青竹已经迫不及待的走了上来,主动帮阮子城拉开门,嘴里问道:“听你舅说你要把老屋推倒翻修了?”
阮子城“嗯”了一声,把车停好,解开保险带走了出来。
阮青竹见他一副这么淡定的样子,不禁有些激动的问道:“那可不是一点小钱,你舅说只拉个架子,就要二十万,后面的另讲。”
阮子城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回答他:“没事,我花得起。”
母亲正好从厨房里出来,和昨天一样,三个人在厨房的一张小桌子上吃饭,邓灵娟有点好奇的问道:“子城啊,把老屋子翻了,又不去住,就你爷一个人住,好像不划算啊,你有这些钱,还不如去县城买套学区房,以后有孩子了,上学也不用愁。”
阮子城知道母亲这样说,也是为了自己好,不过她们考虑问题,优先的是晚辈,长辈就管不那么多了。阮子城不一样,他做事更是凭着自己的心情,觉得老屋子烂了,回家住得不舒心,就推掉翻过算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不过,父母也是好心,他只好安慰道:“妈,我还不知道以后成家,会在哪里落脚呢,而且我都还没到二十四呢,着什么急呀。”
母亲却不太满意他的回答,在那里有点忧虑的说道:“眨眨眼就二十五、六了,而且现在结婚得花好多钱的,你都不做点准备啥的。”
阮子城没有再回答母亲,他之所以一直没能和刘云依有更亲密的关系,事实上和他也是有很大关系。在阮子城心里,总觉得自己还小,不着急。而且刘云依看起来也就是像个高中生的样子,这让他也产生了错觉,觉得她也还小,不用着急。
总之,两个人之间,好像还差了那种急切的,迫切的,无法抗拒的想要在一起的感觉。
见他沉默,阮青竹就出来做好人,帮着他说道:“城城现在都大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你莫管那么多。”
邓灵娟用手中的筷子拨拉了一下碗里的饭粒,没有再说这件事了。
第二天阮子城早上七点就到了老家这里,邓灵宇比他更早,已经带着人在拆剩下的那些红瓦了。因为是今年刚换上去的,拆的时候就要费点功夫,要不然,直接一个挖机的事儿。
阮子城找到在一旁看热闹的爷爷,把他拉到一侧问道:“爷爷,昨天忘记问你了,你不是说那些书来历复杂吗?今天得空讲讲么?”
阮灭寇想了想,往身后看了一眼,见工地热火朝天的,自己也帮不上忙,就没有再关注了。带着他一起往村路上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城城,这事儿在以前可不兴说的。不过现在应该也没人管了,而且它们都起火烧掉了,也么得意义了。”
阮子城点着头“是啊是啊”的应和着。
阮灭寇和他说的故事,是在他二、三十岁时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个年代是比较特殊的,当时的红渠口村还不叫红渠口村,叫冒干村,因为水源不够,常常地里干开,所以得了个这样的名字。
那个时代,很多城里人会被安排到农村来接受再教育,阮灭寇家里也住了好几个知青。阮灭寇因为断文识字,当时在村里还小有威望,被任命了生产队长。那个时候的生产队长,可是有不少实权的,因为粮食匮乏,很多生活物资,都是生产队长来分配调剂的。
不过阮灭寇自己觉得自己是非常正直的,从来不胡乱分配,都是按照劳动贡献来算的工分,生活物资也都是按贡献来公平分配的。
这些知青里面,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人叫刘悟。这名字很多人会以为是男的,可其实她是个女孩子。而且她看上去很年轻,大家一开始都以为她只有十几岁,后来才知道,她其实已经二十多岁了。
她的年龄和阮子城的奶奶差不多,两个人也相处得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按照阮子城奶奶的说法就是,她其实不是湘省人,是跟着父母从北方过来的,她父母成份不好,都被打倒了,她就给塞到了农村来。
刘悟这个人,怎么说呢,很能干也很神秘。说她能干,是因为她一个女孩子,不管队里分配的是重活还是轻活,她都能够比别人更早完成。说她神秘,是因为她常常会半夜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那个时代,没有监控,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四周都是未被开发的大山,一个人半夜在外面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要知道,当时的雪峰山脉,根本不像现在这么开发,还是很原始的状态,很多的野兽,最凶猛的就是老虎和狼,每年都要咬死不少人,就在刘悟到村里来的前几年,还发生过老虎围攻其他村庄的事情,有一个村因此死了几十号人。
华国为了这些野兽,还专门组织了民兵打猎,前前后后十几年,才把野兽杀得没了踪迹。
阮灭寇说到这里,有点伤感起来,似乎陷入了悲伤的回忆里,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城城,有时候做好人,也未必就有好报的。”
阮子城觉察到他语气里的沉重,对他所说的故事也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背景认识。说到底,就是华国开国前面的几十年,还是很穷的,所以很多政策都是以生存为基础。什么动物保护,环境保护,通通让步于生活,人都活不下去了,搞这些没意义。
所以那个年代,老虎这样的猛兽不仅不是保护动物,还是要专门组织队伍来猎杀的重点对象。
阮灭寇也没有等阮子城提问,就接着说道:“当时我们队里的知青里面,有一个叫方知远的男青年,他比刘悟应该是大一点,有要娶刘悟的意思。你要知道,那个年代,家庭成分不好的,大家都不愿意娶,所以刘悟虽然长得漂亮,也没能嫁出去。”
阮子城其实只想知道书籍的来历,但是爷爷絮絮叨叨地陷入了回忆,而且,听爷爷话里的意思,那些书肯定和这个叫刘悟的女孩子有关。哦,不对,应该要叫刘悟奶奶。算算时间,就算刘悟比爷爷小一点,到现在七十多岁肯定是有的。
阮灭寇的心情仿佛沉重了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有继续说这个事情的后续,阮子城只好发问道:“爷爷,那后来呢?”
阮灭寇对着他慈祥的笑了笑,把目光望向远方的雪峰山里,又看着现在早已面目全非的村子,忍不住有点感慨的说道:“要是那个时候能够像现在这样,多好啊。”
他的眼中突然涌出一些泪水,阮灭寇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接着说道:“刘悟应该对方知远也有好感吧,所以两个人时不时的会有点往来。”然后他接着说道:“我们那个年代和你们现在可不一样,就算是有好感,没有结婚,也不会住在一起的,有往来的意思,其实也就是做工的时候互相递递水,帮忙洗个衣服毛巾什么的。”
阮子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阮灭寇却突然有点严肃的对他说道:“城城,你现在去城里搞副业,可不要和城里人学坏了。要是不打算娶别人家姑娘,千万不要和别人家姑娘睡一个床上,莫要害人害己。”
这些话,以前阮灭寇也对他说过,阮子城在这方面的犹豫不决,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受了爷爷的影响。他再次点了点头回答道:“爷爷,我晓得的。”
两个人渐行渐远,路上也碰到些村里的老人,大多数都和阮灭寇打招呼,阮灭寇也就暂时性的停止讲后面的故事,和他们拉拉家长,还会拉着阮子城介绍给他们,说是自己的孙子,现在搞副业赚到钱了,回家来建屋。
农村人基本都是这样的生活,家里有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就会四处传播,家长里短,不外如是。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阮子城怕爷爷中暑,就提议到村子边的林子里散散步,其实也是想把故事的来龙去脉听完。没办法,人来人往的,爷爷年纪又大了,碰到人总是客气的寒暄一番,等到再想起要讲故事的时候,又会忘记讲到哪儿了,还需要阮子城提醒。
阮灭寇没他这么多想法,不过觉得去林子里转转也舒服,总比在村路上晒太阳好。
在阮子城的提醒下,他又接着说道:“有个一两年吧,我们都以为方知远要和刘悟结婚的。不过他们俩都没到村支书那里批介绍信。”然后他解释道:“那个年代要结婚,先要到村里批个介绍信的,然后到镇上登记一下就行了。”
阮子城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显然刘悟和方知远既然没有批介绍信,那肯定也没有结婚,甚至连结婚的打算都没有。
阮灭寇解释完之后,突然又有点伤感起来说道:“我记得刘悟死的时候,方知远还说自己没有错,自己是要帮她上进才举报她的。那可耻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还好他也没得到好报,要不然我真是心里不平。”阮灭寇的话语逻辑有点混乱,但是表达出来的意思让阮子城惊讶,只好追问道:“爷爷,这里面有么子事呢?”
阮灭寇有点狠狠的骂道:“方知远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听说后来他还真的和刘悟好上了,有人还说刘悟怀了他的孩子。不过你奶奶和刘悟是好朋友,按你奶奶的说法,他们没有一起睡过的。方知远那些话,都是在刘悟死后乱讲的。”
阮子城没听明白重点,只好问道:“那刘悟……奶奶是怎么死的。”
阮灭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这个称呼,重复着道:“刘悟……奶奶,是啊,她要是活到现在,怕也是七十岁的老奶奶了。”
阮灭寇望向天边的高山,突然对阮子城说道:“城城,刘悟曾经对我和你奶奶说过,生命不过是一场幻觉,如果幻觉里的东西都是苦难和失望,就干脆打破它。我那时候听不懂,现在老了,突然觉得,她其实说得对,到了最后我们都会死,活了这几十年,可不就像是幻觉么?”
阮子城没有接话,等着爷爷的思想疏通过来。好一会儿后,阮灭寇问道:“我讲到哪里了?”
阮子城回答他:“爷爷你还没说刘悟奶奶是怎么死的。”
阮灭寇想了想,回答他说:“方知远身子骨差,有一年冬天浸了冷水,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赤脚医生也治不好,差点就给病死了。”
他说到这里,又骂了一句道:“病死了也好,还不用连累别个。”
然后阮灭寇继续说道:“反正当时大家都以为他肯定熬不过去了。不过有天夜里刘悟从山上打了一只大虫回来,哦,就是打了一只大老虎回来。她把那只老虎的心给留下了,其他的都交给了队里,当时大家都没什么肉吃,拿了一只大老虎当然都很高兴,每家每户都分到一点肉。”
然后阮灭寇有点不忿的说道:“本来老虎是刘悟打下来的,能交到队里分,就已经很大公无私了,可是队里的人还指责她贪污了老虎心,说她私自截留公家的东西,要批斗她。还好当时村里的书记也是我们阮家人,你晓得的,我们阮家人都是讲公道的,自然不能昧着良心做这样的事,把那些说话的人都给压下去了,也就没有批斗刘悟了。”
阮子城听到这里,也感慨人心复杂,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平均分配的年代,一点点不均匀,就觉得自己吃了亏,也不想想,这些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阮灭寇说到这里,又感慨了一句:“好人没好报。刘悟留下那颗虎心,并不是自己吃的,你奶奶说,她是留着用来救了方知远的。”
阮子城被爷爷讲述的故事讲得有点迷糊,正想提问,阮灭寇这时的记忆却仿佛清晰了很多,对他说道:“方知远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刘悟救了他的命,他却还去队上举报,说刘悟搞封建迷信,是封建残余。我们阮家人护着刘悟,他还不死心,跑到镇上去告了革委,这下子村里就没办法阻挡这事了。上面来了人调查,把刘悟拉过去审问,还让方知远作证人。后来队里就接到通知,说刘悟搞封建迷信,是黑类分子,要天天批斗。”
阮灭城有点惨然的笑了一声,愧疚地说道:“城城,那个时候爷爷也不太懂,只晓得跟着政策来,也参加过批斗刘悟。”然后他有点不忍的说道:“那个年代被批斗可是很惨的,基本上抬不起头来的。”
阮子城有点好奇的问道:“这里面怎么会定性成封建迷信呢?”
阮灭寇说道:“反正方知远是这么说的,说刘悟拿着那颗虎心,并不是用来吃的,天天在那颗心上面鬼画符,还对着迷迷糊糊的他不断的念咒语。”接着阮灭寇说道:“你不是看过那些书么,书上有没有这样的方法来救人呢?”
阮子城将脑海中的书籍汇总了一下,然后对阮灭寇说道:“有一种妖灵换命术,好像可以有这样的效果,不过很消耗法力。”然后他解释了一下说道:“反正书上是这么说的。”
阮灭寇却很肯定的说道:“那刘悟肯定就是用这种法术救了方知远这个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