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少了根擀面杖,把主意打到了隔壁张家。
她早有学武之意,不过近来公事繁忙没有时间折腾。一得了空,老太太就跑去张家,瞧见张家那一堆棍棍棒棒,爱不释手。
张家的地今年被胡家接手,张艾自认没做过什么,老太太对她如此厚待,正愁不知如何偿还,机会就来了。
得知老太太有练武之心,张艾喜不自胜,她和老太太讲得头头是道,比起地里的庄稼如何摆弄,她明显对武学更有经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老太太无意探究,她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乡野村妇,一个农家老太,两个人醉心武学,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有味,彼此之间达到一种诡异的和谐。
张艾说老太太这个年纪想要习武,就不能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一来身子骨僵硬,不利关节;二来许多招式不适合她,容易伤身;三来,老太太所图不过强身健体,她有一套专门适合老太太的功法,只要日夜修炼,定可身体康健。
张艾说得头头是道,老太太也不好再说,自己所图是为打架不输。她这个年纪若去打架,也太惹眼了。
大概老太太极有练武天赋,张艾不过指点了一番,老太太竟能把拳术打得像模像样。这更激发了张艾的教学之心,教导得越发认真。得知老太太天生神力,张艾兴趣更浓。拉着老太太研究了一天,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
张艾不但送给老太太擀面杖,还把老太太用得趁手的棍棒也一并送了。这还嫌不够,嘱咐老太太没事多来练练,有何不懂随时问她。
老太太走后,张艾兴奋地冲进屋里。
“毅哥儿,你看到了没有?胡家老太太是天生神力。若是能运用于战场,于我方该是何等气势!”
张艾真没想到,小小的上河村竟也卧虎藏龙,能出老太太此等天生神力之人。
她以前只在书本上看到此事,原来世间真有这等能人。
因为兴奋,张艾整张脸都舒展开来,多少年难见开怀笑容。张毅看了也高兴,可有句话他不得不提醒张艾:
“娘,你暴露了。”
张毅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满眼认真。
一个农家妇人练武比种地好,本身就不正常。
张艾神情一僵,所有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什么!”
她退后半步,满脸惊恐。一时间,肃杀之气尽显。平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张艾,此刻犹如嗜血的战神,神兵天降,所向披靡。
屋内气氛降至冰点,张毅不受干扰,他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淡淡解释:
“胡家老太太没有坏心,她也是一心向学。娘有空多教教吧。”
他们在此地多年,张艾总是时刻保持警惕,与人交往不多。难得遇到个投缘的老太太,张毅希望母亲能够抛开过去,多与人接触。
他冲张艾淡然一笑,如玉的模样肃清了一室冰冷。张艾也从肃杀之中缓过神来。
“可是……”
他们已经坚守了这么久,绝不能因为一个老太太而暴露!
这一刻,张艾起了杀心。
深知母亲性情的张毅从容不迫,他又拿起桌上的书,一边翻看,一边漫不经心:
“娘,我们在此住了十余年,胡家老太太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胡家老太太没什么心眼,若是因为一个猜测就杀人灭口目标太大。而且,胡家最近新认的干儿子是官府的人,如此一来,目标更大。
张艾一顿,语气有些怅然:
“原先是清楚的,但现在……娘也看不透。”
她和胡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都不知道胡家老太天生神力,再加上胡家这些日子的作为,插秧机、水车、开木工厂……件件、样样都不是普通农户所为。张氏甚至怀疑,胡家该不会也是隐居在此的某位大人物后裔?
是不是大人物后裔,张毅也不得而知,但他能保证一点:
“总归不是坏人。”
张艾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但一惯对儿子极为信任的她没再反驳。
胡家老太太并非坏人,她不用杀她,再好不过。
看着一心向学的儿子,张艾忍不住轻叹:
“毅哥儿,你如此聪慧,可惜……”学得再好,也无法参加科举,还要整日装作病秧子,连个门都出不去。
张艾有时候也在后悔,是不是当初不让张毅读书就好了?他不必有抱负、有理想,真真正正如个普通村夫一样,过着平凡普通的一生,或许会更加快乐。
话没说完,张毅已显不悦:
“娘,别再说这种话,我一切都好。”
会读书,能看透世间道路,他很知足。
不能出门就不出门,他的书中世界同样丰富多彩。
张毅的脸上全是满足,没有戾气,不见愁容。张艾将儿子培养得很好,他明是非、晓人情,至情至性。
有这样一位儿子,大概是张艾这些年为数不多的幸事。她忍不住多了句嘴:
“一晃儿你也十八了,隔壁村的王大娘托了媒人……”
若是张毅能成家立业,能生儿育女,她便是死也能闭眼。
“娘!”说什么都能保持从容的张毅,在人生大事上却皱了眉。这件事母子俩说过多回,但每次都不欢而散。
这次,同样。
张毅眉头一皱,张艾便懂了。
“好好好,娘不说了。你好好读书,娘去看看地里的庄稼。”
说是看庄稼不过托词,这是母子俩的默契,每遇争执张艾总去地里。母子俩相依为命,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
从鬼门关逃过一劫的老太太一无所感,她盯着眼前几个面盆,时不时瞅上胡宝珠一眼,把胡宝珠看得浑身不自在。
“娘,我怎么知道他这般多心。不过在路上遇见了说过几句话,他就上赶着来送东西。我可没让他送,全是他自作主张。”
胡宝珠一肚子委屈,她连那二牛长什么样都快忘了,可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关系深厚。
若非深厚,人家肯天天往家里送吃的啊?
又是蒸糕,又是点心,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人家的心思如何,一目了然。
真不是胡宝珠贪吃,每次二牛放下东西就走,连个人影都看不着,胡宝珠想拒绝都不能。
若非送来的盆和上回送蒸糕用的面盆一样,胡家也不知道东西是他送的。
“娘,真没关系,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胡宝珠唯恐老太太不信,坚决否认。她连秦氏给她相看的城中富户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家里一贫如洗的二牛?
老太太:“……”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老太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