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儿子,他更没想过自己的亲大哥会对他的女人如此……
站在久别的赵家外,望着那熟悉的匾额,赵希犹犹豫豫。
他踟蹰着不曾上前,直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门前。马夫将马车停稳后,又快速搬来脚凳放到马车门前,等着里面的人下车。
赵希进退两难的脚步停下,他也静静地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下了车,与记忆中别无二般的脸庞,赵员外嘴角含笑,风度翩翩。哪怕已过十余载,也难掩风流本色。
赵希的嘴角动了动,那声“大哥”,在他嘴里滚了又滚,终是未曾说出来。
赵员外今日心情不错,临安府传来消息,安定郡王寻到了岳家早年间走失在外的女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官家要为岳家平反,郡王爷在这时候找到岳家的女儿,无论是官家还是岳家都得感谢他。
安定郡王得了好处,他也能跟着沾光,总不至于被一个粮昌侯就吓破了胆子。
赵希目送赵员外进了府,想要说的话如鲠在喉,终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
赵员外前脚已经迈进了门,忽然间,似心有所感般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目光盯向了赵希。
兄弟俩四目相对,赵希眼中升起希望。哪怕他知道赵员外做的种种事后,血缘亲情上的连接依旧让他动容。
赵希勾起一个不自在的笑容,那些留在口中的话还是没能说出。
“二弟。”
赵员外认出了赵希,没有吃惊,没有喜悦,眸色淡淡。
赵希立即挺直了身体,“大哥。”
兄弟俩虽然多年未见,赵希对赵员外的尊敬刻在骨子里。哪怕赵员外做了许多损害他的事,在面对赵员外时,他依旧尊敬有佳。
赵员外点点头,邀他进府。
来都来了,哪有不进去坐坐的道理?
望着熟悉的院落,看着陌生的摆设,赵希隐隐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府中的丫鬟婆子全都是生面孔,他想要从中找到熟悉的人都找不见。
自他离开后,府中大换血,那些旧人竟一个也不见了。
“你的行李呢?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赵员外像一个关爱弟弟的哥哥一般,絮絮叨叨。他询问赵希在军营中的事,还主动留他住在府上,说什么他的房间没动过。
这般关怀备至,赵希险些忘记是谁逼他离家,又是谁让他这么多年都不能回来。
他不明白赵员外这番做派是要干什么,但他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赵希,此刻的他对赵员外充满防备。
落座后,一碗飘着香气的奶冻端到赵希眼前。赵员外说,这是县城最新风靡的吃食,他记得儿时赵希对吃很有讲究,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奶冻。
赵希防备的心一顿,感受到久违的关怀,他鼻尖一酸,差点落泪。
胡乱地舀了几勺奶冻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充斥着口腔,正是他喜欢的味道。
“嗯,好吃,我很喜欢。”
赵希用吃掩盖复杂的心绪,不多时,一小碗奶冻已经被他吃完。
赵希不敢再过多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体贴,他放下奶碗,迫不及待说:“大哥,我有儿子了。”
他不敢看赵员外的脸色,当初赵员外逼他离开就是怕他会争夺家产。而今,他有了儿子,这件事总要提上日程。
与赵希的惴惴不安不同,赵员外喜上眉梢。
“这是好事。”他带着惊喜追问:“怎么这次没带回来给我瞧瞧?”
他表现出一副喜悦模样,温和的面庞仿佛真的很期待侄子的诞生。
赵希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他喏喏答道:
“孩子还小,怕他认生就没带来。”
赵希到底还是将翠儿的话听了进去,他担心赵员外会对盼儿不利,说的话模棱两可,让赵员外以为他是在边关生的孩子。
赵员外一点儿也没怀疑,煞有其事道:
“这话你可说错了,认生却不该连自家人也认生。下次回来带上,大哥给他准备见面礼。”
这颇为大气的话听得赵希心生期许,不安的心得到缓解,他还想证明更多。
赵希忍住羞意,将准备许久的话说出:
“其,其实……我这次来想拿回我的分例。我,我……”
那些抢占家产的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幸好,赵员外是个善解人意的。从始至终他都面色温和地看着赵希,仿佛在鼓励他开口。哪怕赵希说不出口的话,他也帮忙说。
“都说养孩子艰难,大哥知道你的辛苦。没问题,你名下的资产拿走便是。除此之外,大哥还给他另外置办了一些产业。”
赵员外笑容不减,那真挚的模样让赵希深感羞愧。
当年被逼入伍,他其实怨恨过赵员外。尤其是待在边关一去十余载都无法归家,他心中的怨恨无以复加。可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在想,大哥这样做是不是为了他好?
想他在赵府时浑浑噩噩,当了兵之后心中有了抱负,或许……大哥也是为了他好。
正因为有如此光明的期许,他才撑到了现在。
哪怕胡家老太太要帮他报仇,他也没有答应。
结果,现在!
他想对了!
“大哥……”赵希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度哽咽。
是他错了,这些年他都想错了。大哥还是那个大哥,大哥没有对不起他!
眼泪忍不住下落,他从来不是个坚强的性子,这些年凭着一口气支撑,他早就累得不行。而今,大哥依旧是那个大哥,他觉得整个天都亮了。
赵员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俩少有温情,但此刻分外亲近。
“咱们是亲兄弟,大哥少了谁,也不可能少了你的。”
他们是一母同胞,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暂且安心在家里住下,等那些产业归置好了,我就交给你。”
赵员外的手心微凉,但在赵希看来却无比温暖。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成为依靠。
赵希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赵员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温和。两个人像是找到了这世间最契合的彼此,难舍难分。
“噗!”
一口鲜血被赵希喷了出来,他捂住翻滚的肠胃,大声质问:
“为,为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盯住赵员外,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愿意相信赵员外要置他于死地。
盛着奶冻的空碗还摆在桌上,便是赵希再给赵员外找理由也无计可施。
赵员外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了句:
“你就不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