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闭口不言,百官们不想错过机会,七嘴八舌恳求了起来。
底下乱糟糟吵成一团,难为官家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平静。他看向一旁,声音抬高:
“赵蒙。”
赵蒙受恩荫入仕,现在在国子监当差。平日上朝他都是透明人,从未发过言,冷不丁被官家提及,还有点恐慌。
“臣在!”
到底是皇家之人,一身气度还是有的。身着官服的赵蒙站在百官之中,犹如芝兰玉树,脱颖而出。
当年,官家要从旁支抱养孩子抚养,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赵蒙。一来,官家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想让抱养来的孩子有太过强大的支撑。作为皇上唯一的亲叔叔,老王爷的身份不可谓不贵重;二来,老王爷心思细腻,更不想掺和皇位这摊浑水,哪里去会让自家子孙被官家抚育?
一来二去,赵蒙就好像被忽略了一样,谁也没有提及。
官家对赵蒙也从未有过特殊对待,如今忽然提及,不免惹人侧目。包括赵蒙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官家对小辈倒是体贴,和煦地问:
“裴大学士官复原职,你和裴家大小姐的婚姻是不是也该继续了?”
安吉王府与裴家的联姻,这在当年也属天作之合。裴大小姐颇有才名,赵蒙亦是青年才俊。可惜,造化弄人……
而今,他们俩一个是鳏夫,一个和离待嫁,倒也能再续前缘。
百官们心思各异,虽说是再续前缘,可此事由官家提及就显得颇为正式了。但……官家是不是也太看重了?
赵蒙一愣,心中倒是一喜。
“臣,臣在努力!”
他和裴沁(姜氏)之间隔了不止十余年时光,还有一个胡老四。
他打听过裴沁与胡老四之间的纠葛,也知道他们和离的原因。虽然他个人认为此事错在胡老四,一个男人管不住自己,纵有原因也不是借口。
这些日子,裴沁虽未拒绝他的邀请,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感伤还是让赵蒙为之不安。
他想和裴沁再续前缘,可胡老四……也是她的前缘。
而今皇上当众提及,他那颗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啊,他和裴沁可是有婚约在身,当年……无法,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弥补。
官家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赵蒙的后话,他又眨了眨眼睛,暗示明显,赵蒙还是不知道顺着往下说。
官家没了脾气,主动提醒:
“若是想求圣旨,就开口。”
裴沁归来已久,若是王府有意,早日订下婚也算完美。但所有的订婚,也比不上皇帝赐婚更为重视。官家等来等去,也没等来赵蒙请求赐婚,实在等不及,自己说了出来。
按理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蒙再怎么不着调也知道该顺着往下说。
但他就像听不懂似的,依旧执拗地表示:“臣想先让裴家人答应。”
真要赐婚,裴沁就再没有反悔余地。赵蒙不想逼迫她,他们之间的缘分是深是浅,全由她决定。
说着,他的脸上还浮现两朵红晕,和情窦初开的半大小子似的,实在让人没眼看。
官家:“……”
状似无意地瞥过世子,这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淡定。当儿子的不想求赐婚,当爹的也是如此。
看着若有所思的百官,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官家也懒得掺和别人家的闲事。
他将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笑骂道:
“好小子。等你们摆酒,朕也去凑个热闹。”
看似一句玩笑,但金口玉言,皇上明摆着要促成赵蒙与裴沁的婚事。
好歹没有赐婚,就说明此事还留有余地。赵蒙也痛快谢恩:
“臣,谢主隆恩。”
此事,于赵蒙而言许是喜事,百官们却嘀咕起来。
他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谈及此事?
哦,是有关两位郡王爷的去留问题。
官家不想让养子继承大统,索性将二人都处斩。
可官家忽然闹这么一出,所谓哪般?
不少人都想起当年挑选养子时,赵蒙本也该在此列,现在官家对他这般上心,焉知没有想要过继的心思?
可当初没有选定赵蒙的理由,现在也依旧存在,官家难道不管了?
而且,若是过继赵蒙为皇子,他的正妻人选就不能是出身裴家了。裴家也好,但无实权,又被流放多年,早已远离权利中心。如今再度归来,于赵蒙不是助力,反倒拖累。
等等!
赵蒙和两位郡王年岁相仿,官家既然不想要郡王当儿子,赵蒙和他们相比也没有其他优势。可,可若是赵蒙的儿子呢?
当年官家也没拒绝要收养孩子,只是郡王爷们年纪越发,野心越大。皇位总要后继有人,官家既然不喜欢成年皇子,那,未成年的皇子……
官家看中了赵蒙和裴家大小姐的儿子!
虽然,这个儿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
主少国疑,乃乱国之本啊!
这世上的事就怕胡思乱想,百官们东想想西想想,竟想出了最可怕的事。
原本,赵渊不受官家待见,支持赵杞的官员还挺开心。如今看来,哪里是赵渊不受官家待见?分明赵杞也在其中。
他们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时也顾不得谁胜谁负,纷纷开始给赵渊求起情来。
官家则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
朝堂上纷纷扰扰,打扰不到民间的和乐。
一辆古朴的马车缓缓驶进上河村,在村子里行驶了一会儿,像早有目标似的,直奔胡家而去。
村里人对此见怪不怪,自从老太太成为侯爷后,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只是,来拜访的人有很多,真正能被胡家接见者寥寥无几。若是惹了老太太不虞,这就不是拜访,而是结仇了。
长此以往,大家也明白了过来,除了真的有事,绝不会轻易来访。就是那些来访者,也会提前递来拜帖。
马车在胡家门前稳稳停下,守门的门房并没有接到消息,还以为是哪家贵人要来拜访侯爷,正要上前阻拦,赶车的马夫一跃而下。瞧那姿态,不同以往马夫。
门房一愣,马夫已经抱拳道:
“通禀粮昌候,赵公子到了。”
从这身气度来看门房不敢小觑,而且,赵……
难不成是县城的赵大善人?可赵大善人的马车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门房正在为难,善施从地里回来,本能朝马车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善乐?”
他快速回过神来,冲着车厢行礼。
“公子!”
善乐和善施是赵渊的贴身护卫,赵渊在哪儿,他们也会在哪儿。善施来到上河村后,一直是善乐贴身保护。现在善乐出现在这里,赵渊也定然出现在此。
车帘掀开一角,穿了一身白色锦袍的赵渊风度翩翩,他头发高耸,额头还带着飘带,活脱脱一副公子哥模样。
见到善施微微一笑,笑容也不勉强,丝毫没有被贬为平民的不愤。
老太太听说赵渊来了,顿时乐了。
地里的庄稼正缺人手,赵渊来了,这不是现成的劳动力吗?
善施动了动嘴角,见主子没有发话,索性闭了嘴。他给善乐递了个眼神,两个人悄无声息出了屋子。
“这是‘双季稻’的成长日志。这是大棚改良种植下的‘三季稻’日志。”
老太太迫不及待给赵渊分享她的成果,“双季稻”的种植已不用说,有了去年的成功经验,今年的重点在增产上面。
化肥的使用大大增加产量,虽然还没到收成,但结穗效果喜人。
至于“三季稻”,则是在“双季稻”的基础上,利用大棚的优越性改良研发。目前成果不好说,但老太太有信心能够完成目标。
赵渊一页一页看过,多亏了这本日志,他不在现场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稻谷的成长变化。
赵渊越看越满意,也越心惊。
他原本只把老太太当作一个会种地的老太太罢了,可是老太太所做的一件又一件事都让他惊奇不已。农具的发明,“双季稻”的出现,水车、大棚……还有现在的日志。
这不仅仅不是一个普通乡下老太太能做到的事,便是朝中官员也做不到。难不成,她是神农转世?
赵渊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看过之后,他随意地将日志放下,低声道:
“我现在不是侯爷了。”
语气略微酸涩,眼神却没有什么变化。
当初设立“双季稻”试验田,是为了他的政绩添砖加瓦。现在,他一介平民,再做这件事就可笑了。
在老太太面前,赵渊也没掩饰失意,他不是侯爷,这片封地自然也不是他的,上面的庄稼各归各位,什么试验田也不复存在。
老太太听了一头问号,不是侯爷,就不吃饭了?
她种“双季稻”,和他是不是侯爷有什么关系?
念及他刚刚被贬,心情不快。老太太面露和蔼,不紧不慢道:
“老太太我不知道多深的道理,只知道无论是官家还是百姓都得吃饭。只要有人吃饭,就得种地。‘双季稻’乃为天下百姓而种,与身份无关。”
赵渊一怔,是他狭隘了,老太太心怀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