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以为,上皇身边无智者!”
但见座中三人齐齐一震。
顿了顿,在三双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卓轩缓缓道:“也先挟上皇勒索大明财物愈多,愈是觉得上皇奇货可居,愈发不愿放上皇回国,故而,上皇听任也先予取予求,实属下下之策!”
“这······”
林峰豁然起身,愣了片刻,扭头望向坐在里边的那名老者,“袁指挥使,您如何看待此论?”
卓轩顺着林峰的目光望去,终于分清了两名老者谁姓袁谁姓裴。
袁、裴二人也惊讶的站起身来,袁指挥使明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后抚须道:“此言有理,本官也这么想过,只是······没有定数。如今想来,皇帝陛下屡次下旨,说瓦剌挟持之人是否真是上皇,真假莫辨,故而严禁戍边诸将出见上皇,对瓦剌人的勒索一概不予理会,皇上圣明啊!哼,有些无知的小人竟在私底下议论,暗指皇上不顾念兄弟之谊······”
瞥瞥卓轩,大概省去了若干字,“殊不知皇上此举对上皇回国是大有益处的,否则,也先敲诈大明敲诈出了甜头,欲壑难填,岂肯轻易释放上皇而自断财路?不理睬也先就不理睬也先吧,扛到如今,咱们虽不能将鞑贼彻底驱离出明境,但瓦剌人也无力大举进犯京城,那便索性再抗一阵子!”
裴姓指挥同知摇头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咱们都知道,也先、伯颜帖木儿兄弟俩待上皇极好,数次扬言要护送上皇回国复位······”瞟一眼卓轩,立马顿住了。
二人是军官,不似文官那般城府深,显然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卓轩的存在,忌讳心不重,只是说话时仍有所保留。
景泰帝严禁戍边诸将私自出城面见上皇,推说“真假莫辨”,如此一来,经过数月的死扛,渐渐将瓦剌人逼入了欲和不能、欲战不敢的困境,双方对峙格局发生了有利于大明的倾斜,只是不为一般人所觉罢了。
大同总兵郭登、宣府总兵杨洪两人还是颇具政治眼光的,景泰帝登极后,二人再也没有见过上皇,当瓦剌人挟持上皇兵临城下时,杨洪做得最绝,自己不露头,派个下级军官冲城下喊话:“吾大明已有长君矣!”
我大明已有成年皇帝,言下之意是城下那人不是天子!
听了这话,上皇恐怕会哭晕在厕所。朱祁镇的心胸过于狭窄,郭登、杨洪的所作所为于他实现回国梦想终归是有益无害的,看似无情却有情,但朱祁镇偏偏对二人怀恨在心,且在多年之后都不能释怀。
在歌舞升平中成长起来的正统皇帝一直缺乏忧患意识,容易被表明现象所迷惑,马奶酒再好喝,也先再谦卑,都是浮云,基于利益算计的一切精彩纷呈,都属于表演性质的虚幻效果,把那当真,实属傻得可爱。
朱祁镇恐怕一辈子都没想明白一个道理,在回国一事上,他与景泰帝其实并无实质性的冲突,所谓景泰帝忌惮他回国的传闻不值得当真,因为无论朱祁钰出于何种动机,冻结了他这个上皇的利用价值,废了瓦剌人手里的王炸,最终都不可能阻止他回国,只要巧妙的借用朱祁钰的策略,他就会重新具备可利用价值:如果也先足够聪明的话,无计可施的瓦剌人肯定会利用他这张牌,给大明的政局投入巨大的变量,他的回国就成了水到渠成之事。
不伤害大明的利益就能顺利回国,这只是时间、方式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如今的卓轩与人谈正经的学问恐怕很容易露怯,若是谈论心计与权谋,则要另当别论。
知晓当今天子与上皇的关系之后,想法总与别人不同的他就深思起来,觉得瓦剌人护送上皇回国复位的消息大概属实,但付诸实施的可信度极低,瓦剌人欲壑难填,即便把整个京城甚至长江以北的国土献给瓦剌,上皇也不可能回国,相反,要是大明真这么做,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俩多半会成为类似于宋代徽钦二帝那样的历史角色。
而朱祁钰忌惮其兄回国的传闻更不足信。朱祁钰不愿看见其兄倒还有几分可信,但干嘛要忌惮呀?朱祁钰是被朝中一帮文武大臣生拉硬拽捧上台的,大位已定,朱祁镇回国又能怎样?还不是老老实实当他的上皇!朝中重臣是不敢朝秦暮楚的,否则就成了贰臣。
贰臣会有,却永远成不了朝廷主流。
朱祁钰掌国之神器,这里面的变数极小,朱祁镇想要翻盘,除非朱祁钰死且无子嗣······
呸呸呸,大逆不道!
想着想着,卓轩竟然生出了妄念,暗暗期待有朝一日能在天子、上皇身边谋事,没准就能登上时代风云榜。
那边袁指挥使缓缓落座,手指卓轩道:“小子,你方才说上皇听任也先予取予求,是下下之策,何为上上之策?”
“小子以为,换个角度看,当今天子不鸟瓦剌的策略便是上皇回国的上上之策,上皇只须听天由命、在也先面前装疯卖傻即可,不必成天想着回国。若大同、宣府两地明军一举打疼瓦剌人,断了其非分之想,上皇回国便指日可待!”
裴指挥同知又是一震,“若明军果真能彻底击败鞑贼,瓦剌人便无路可走,敲诈不成,打又打不赢,最终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无条件放回上皇,然后求和,否则,边境互市中断数年,瓦剌人衣食无着,只能滚回漠北!”
“这小子······”袁指挥使再次起身,伸手冲卓轩颤颤巍巍的指指点点,搞得卓轩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摊上了大麻烦,没想到此人居然只是激动得过了头,接下来的说辞完全无害。
“这小子脑子里藏了多少奇怪的念头?说他血气方刚也好,异想天开也罢,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扭头转视林峰,“林峰,先别提卫所军,本官问你,你训练五百营兵数月或一年,是否有足够的把握一战击败两百鞑贼?不多,就两百。”
林峰摸摸头,“坦率讲,下官······没多大的把握。”
“唉,还是没戏!”裴指挥同知叹道。
袁指挥使沉吟良久,看看外面的天色,回头冲林峰道:“林峰,今日算你有心,膳食也用了,闲话也说够了,本官该回家喽。”
经过卓轩身边时,袁指挥使驻足端视卓轩片刻,“嗯,往后是该多找几个少年人说说话,总与一帮老头子呆在一起,脑袋都会发霉!”
林峰猛然一愣,嘿,我可不算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