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汤的时候,儒雅之士沈固居然咕噜喉咙、吧唧嘴巴,头条!
在众官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沈固仍在失态。
这怎么可能?嗯,多半是错觉,不妨再尝尝······不行,还得再尝······娘的,继续尝下去!
什么情况?
眼见一代儒士沈固竟然自毁形象,狂吃水煮鱼片,郭登大感诧异,拿起汤匙舀一勺鱼片汤尝尝,随后就停不下来了。
一碗水煮鱼片很快见了底,郭登意犹未尽的放下汤匙,抹抹嘴笑道:“此道菜肴堪称大同一绝,连宫中御厨都比不了,嘿嘿,这小子没说大话。”
里间响起沈夫人的声音:“老爷,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血气方刚、意气张扬,这本就是少年人特有的脾性,不这样,难道老爷想让他这个年纪的哨官早早学会虚伪做作的一套,变得暮气沉沉起来?他说的那些话看似大话,可是,不试一试,凭什么断定他做不到?”
“哈哈哈······”
沈固怔了良久,突然苦笑起来,道:“一大把年纪了,还与一个后生小辈置气,沈某真的老喽!郭总镇,便依你之言,一仗分成两场打······”
······
夕阳斜照,城内人流如涌,在点点鼓声、阵阵脚步声、急骤的蹄声中,街道上到处都是往来调动的官军,成群的百姓朝南门那边奔去。
整个大同城如同一只安静的巨型生物,因一场即将打响的战斗而性情大变,疯狂躁动起来。
“快上城楼!听说吕英雄将率两百人马出战,咱们赶紧过去呐喊助威。”
“吕英雄何等了得,咱们不去亲眼看看,事后只怕肠子都要悔青!”
“对,谁也别想阻拦咱们登楼······”
一个掺水的故事,深深影响了城中居民,其热度维持至今,以至于无数百姓听说大帅哥吕良即将出战,便魔怔了,不顾守城士卒的劝阻,强行登楼,其中还有不少妇人甚至闺阁女子。
兴奋失常的人们大概早想好了剧本:城门一开,吕英雄一骑绝尘,长刀所向,鞑贼屁滚尿流······
卓轩骑马候在城墙内侧待命,身后是归他统领的一百牙兵。
他知道,郭登期待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任何的惨胜都不值得总兵官为之欢呼,因为伤亡过重就意味着失败,将让后续军事行动面临极大的阻力,最终导一场大规模的军事部署半途而废。
面对身经百战的一百鞑贼,总镇署让吕良统率一百牙兵、一百卫所军骑兵,两百人马并不算多,若打常规战,这点兵力甚至远远不够,就看大帅哥能否不按套路出牌了······
纵然有些失落,卓轩仍不忘默默祝吕良好运。
突然,鼓声大作,紧接着,百姓与士卒的呐喊声汇成冲天声浪,震得城墙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声浪仍在持续冲高,可是,就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瞬间,震耳的呐喊声骤然停下,之后,天地间不再有任何声响,一切都好像沉寂了,凝固了,世间万象归于虚无。
一百牙兵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脸上透出分不安。
“卓轩!”
柳元挨着城墙气喘吁吁的跑来,“我······我看见吕良率军退回了城门,好像······败了。”
败了?!
迎着一百双愕然的眼神,柳元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没看明白······听人说,接敌后卫所军一百骑兵溃退,整个队形全乱了,于是······明军死了······十多人,郭总兵下令收兵。”
沉默。
此时此刻,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遭受失败情绪的肆意蹂躏,沮丧、惶恐、落寞随日暮时的雾霭,四处弥漫,笼罩着整个大同城。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打破了无边的沉默,应该是鞑子正在欢呼胜利。
“哒哒哒······”
郭嫣踏着暮色策马驰来,驻马后不无悲愤的道:“卓轩,我父亲命你明早辰初时分出战。便宜你了!”
柳元怔了一会,转身就走,“卓轩,我回家告诉絮儿一声。”
卓轩脸上透着分罕见的沉稳之态,淡淡瞥向郭嫣,“我若败了,总镇署的军事谋划便会全盘泡汤,得便宜的只能是瓦剌人;我若胜了,便宜的不止是我,吕良,郭总兵,甚至整个大明都会从中受益。”
郭嫣猛然侧过头去,“说得轻巧!吕良败了,我父亲连第二次机会都不给他,何来的受益之说!”
“一场败仗说明不了什么,我若获胜,后续激战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消停下来的,吕良是军中的香饽饽,自会有大把的机会等着他,即便激战过后迎来天下太平,他也会一如既往的得到重用,迟早拜将封侯。而我,只是在为一个正经的身份而搏命!”
郭嫣一愣,徐徐转过头来,语气缓和了许多,“卫所军不中用,明早我与你一道出战。”
卓轩定在马背上,不置可否。
“我听你的号令还不行吗!”郭嫣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有个条件,你去劝说郭总兵,仗怎么打,我说了算,总镇署不必击鼓,不用发号施令。”
“一言为定!”
卓轩命部属随郭嫣归营,自己一人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一张十分淡定的笑脸。柳絮款款走来,脸上并无一丝忧色。
“卓轩哥哥,我知道你期待这一天许久了,你是英雄,英雄就该有英雄的装束,用罢晚膳,你去沐浴,我为你缝制战袍。还有,兜鍪难看死了,不如去掉遮耳的褡子,锁子甲、大枪也须擦亮。”
于是,天黑后,焚香、沐浴、更衣,卓轩从未如此郑重其事过。
接下来一夜的酣睡,门缝里透着微亮的灯火,柳絮在彻夜缝制战袍······
次日早起,卓轩洗漱之后,梳理发髻,戴上发套,换上崭新的中衣、青布裤、战靴,然后穿上擦洗一新的锁子甲,扣上去掉了褡子的头盔。
走入正堂,拿起那件浅红色底纹的战袍,披在身上,感觉十分的合体。
柳絮打量着卓轩的装束,目光一亮,嫣然笑道:“卓轩哥哥,你真神气!”
晨曦中,但见柳元牵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妞妞走来。
将新摘的几根黄瓜切碎,出门喂食妞妞,事毕轻拍妞妞纤细的脖子,卓轩喃喃道:“妞妞,今日你可千万别碍主!”
翻上马背,从柳元手里接过一尘不染、枪缨重新染过色的大枪,扭头望向天边,但见彩霞满天。
“卓轩哥哥!”柳絮奔出大门,仰视卓轩,明眸流盼,“我相信,今朝就是你扬名天下的日子,一切都将黯淡,只有你才是唯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