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踏入总镇署大门,发现袁澈、裴竑二老也在场。
郭登站在那里,挂着一脸憨厚的笑容,对袁、裴二老耐心说着好话。
“你二人在大同效力数十载,是享誉军中的忠厚长者,历任总兵谁不是礼敬二老三分?没料到这个林峰说话······不知轻重,惹二老不高兴,过分!回头本官训斥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嘿嘿嘿······事已至此,二老自有雅量,不会与林峰一般见识。
不如这样,二老暂把此事搁在一边,先为孙辈想想。二老的长孙都是自幼习武,非常年轻,如今北境仍有虏患,但攻守之势迥异于往昔,他们虽只能做个千户,但若立下大功,几年下来,其成就超过二老也未可知呀!”
郭登瞟卓轩一眼,挥手示意他近前。
“营兵千总参见郭总兵,小子见过袁老、裴老。”
袁澈、裴竑一见卓轩,拉长了的脸堪堪恢复常态,冲卓轩直点头,“郭总兵,这个卓千总可比林峰厚道多了!”
“二老抬举,卓轩愧不敢当。”卓轩不禁替林峰感到委屈,想世间许多事若无人唱黑脸,根本就做不成,可一旦有人唱了黑脸,那人除了招人怨,屁的好处也捞不到!难怪世人只愿栽花不愿种刺。
郭登指指卓轩,笑道:“往后二老不妨让自己的长孙随他练兵、打仗。”
“属下正有此意,嘿嘿嘿······”
“还是郭总兵想得周到!”
袁、裴二人立马转忧为喜,一左一右围着卓轩就是好一阵闲聊。
卓轩头大了,这都什么事啊?战场上刀箭不长眼,万一哪天二老的孙儿随我打仗,缺了胳膊少了腿,甚至一不小心挂了,我特么怎么向二老交代!
“不,此事不妨再······”
袁澈打断了卓轩的话头:“嘿嘿嘿······郭总兵发了话,我二人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卓千总,我们信得过你!郭总兵,下官告辞。”
“告辞!”
袁澈在卓轩耳边丢下一句“找个日子喝几盏”,然后拉着裴竑出了大门。
二老走后,郭登眉头一皱,开始缓缓踱步,时而打量卓轩几眼,时而临窗伫立片刻,偶尔自顾自的摇头。
“看得出来,你的见识异于常人,今日可否替本官释惑?”
卓轩心念电转,思维锁定了某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并从中搜寻着合适的切入点。目光落在临窗而立的郭登后脑勺上,但见其长须染着金色的阳光,随风飘拂至颈后,与散发混在一起。
“属下猜想,定襄伯大概是在为大同前卫指挥使人选发愁。”
郭登讶异的回首凝视卓轩,将手一扬,“说来听听。”
卓轩心中有分莫名的激动,此时的话题涉及总镇署人事,更涉及堂堂定襄伯心中的秘密,而郭登愿意听他一谈,这就无形中发出了某种信任的信号。
他还是非常愿意拉近与郭登之间的距离的,在他看来,时至今日,在天下所有显赫人物之中,最值得依托的显要莫过于郭登了,何况他的落籍乃至往后的人生境遇能否如愿,首先取决于郭登对他的赏识程度。
只是此番深谈须万分小心,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明言郭登与石亨之间的利益冲突会显得非常唐突,而且并不是郭登感兴趣的谈话重点,站在郭登的立场上去设法化解某些难题才是正事。
“年迈者退隐,青壮者接任,这本是军中寻常之事,只要军方考校合格,接任人选的条件符合规制,五军都督府、兵部乃至天子大概都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眼下不仅定襄伯您在左右权衡,看由谁接任前卫指挥使一职最合适,而且还有其他人对此事非常感兴趣。”
郭登一路凝思着回到座前,恍然入座,右手习惯性的一把束起长须。
“去年阳和之战,大同卫所军精锐尽失,至今都没缓过劲来,卫所军老迈者颇多,京中传来消息,说武清侯对此多有不满,曾力主右卫的指挥同知、佥事分别接任前卫、左卫指挥使,而今左卫被林峰抢了先,前卫那边······本官推不出合适的人选。”
大同右卫多有石亨当年的部属,所以郭登一直不敢贸然对其作出大的人事调整,可郭登不想动右卫,右卫却大有向其它卫所渗透之势,想绕也绕不过去。
郭登将这层意思透露出来,卓轩也就不必过于谨小慎微了。
“一边是定襄伯您推出的人选,一边是武清侯推出的人选,天子左看右看,不愿厚此薄彼,一时之间恐怕难以作出决断。虽然您是戍地总兵官,但可惜您手下能用的人不多,且手下人根底浅,在天子那里说不起话。”
郭登放下右手,恍然哼了一声,微微侧头,自言自语似的道:“劝退袁澈、裴竑二人这步棋······是否走得太急了?”
“不,属下以为这步棋走得恰逢其时!不劝退袁、裴二老,前卫难出精兵,再有大战,您依然无法放手动用前卫这支力量。年迈者退隐,您却没有以自己的故旧取而代之,此举恰恰可以服众!”
郭登整个人一颓,顺势靠在椅背上,“以自己的故旧取而代之,本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好不容易劝退了袁、裴二人,本官却无人可用,难不成要白白便宜右卫的那名指挥同知?”
卓轩非常淡定的笑了笑,“定襄伯毋忧,何不让总镇署某个都指挥佥事兼任前卫指挥使,作为过渡?当今军中之事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谁立下大功谁就有话语权,等下一次大战来临,您再立新功,到时候自有战功显赫的部旧可供举荐。
袁、裴二老执掌前卫数十年,人虽退隐,但其影响力还在,无论谁兼任前卫指挥使,都得借重他们的影响力,以往袁、裴二老无欲无求,从不站队,而如今为了自己孙儿的前程着想,二老是绝对不会与定襄伯您保持二心的,其实走出这步棋······您已经赢了!”
“嘿,好一颗玲珑心!”郭登直愣愣站起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把什么都算清楚了,而且千算万算,却依然不失骨子里的那分厚道,难能可贵!
卓轩,你是否想过数月后自己有可能出任大同前卫指挥使?当年霍去病年十七任嫖姚校尉,你年十五便官居正三品武职,此事传扬出去,想必会成为天下美谈。”
霍去病?不,我想长命百岁······
“定襄伯,属下只想等北境重归太平之后,托您的福落个民籍,做世间闲云野鹤。”
郭登一扭脖子,瞬间满脸怒色,“你小子这一路走来容易吗?一点都不珍惜,哼,别想着落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