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老者礼道:“卓千总,老夫刚好收藏了五百余柄长刀,这便回去命人送五百柄来,一手交刀,一手取罐。”言毕转身就走。
卓轩愣了片刻,连忙道:“老人家能否留下尊姓大名?”
青衫老者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丛中,一道苍老的声音远远飘来:“我本闲云野鹤,何必留名于世间?哈哈哈······”
笑声渐远,老者把一抹神秘的色彩留在了现场。
卓轩还没落座,就见那名头裹四方平定巾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
“我今日只能张罗两百柄长刀,有点少,便加上五百匹良马,换阁下一罐汤,汤我先取走,刀与马日落前自有人送去阁下的营地。”
说完也不管卓轩是否点头,径直走到台前,拿起一根绳子穿了罐耳,拎起一口瓦罐掂了掂,大约是在称重,看一罐松茸雉鸡汤是否抵得上几千两银子的重量,然后拨开人群,一声不吭的快步离去。
卓轩揉揉眼睛,哇,明代人好屌,随便拉出一个衣着寻常、别人叫不出名的人,都有可能富得流油,当场狂砸几千两银子,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尤其是这个裹巾汉子,根本就不愿自谦矮化自己,一口一个“我”字,走时带走了一片云彩,却不想挥挥衣袖。
牛人,服气!
进而想到崇祯那个倒霉的末路天子,所遇所求的全是“非人”,人缘不太好啊,难怪会上煤山······唉,可怜人!
台下只剩两罐松茸雉鸡汤,楼内的锦衣公子们这下急眼了,再这么犹豫下去,楼内这个貌似最阔绰、最慷慨的人群,就会被不知哪里跑出的猫啊狗的虐成渣,特么的若是这样,往后还怎么在近仙楼里摆阔?
数十名锦衣公子、中年大叔撇下平时彼此间争风吃醋那些破事,聚在一起耳语,多半是想凑份子报个吓人的出价,让楼外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全特么闭嘴!
这时,那辆造型奇特的马车车帘一动,卓轩隐隐瞥见了里面一对幽蓝幽蓝的眼睛,透着神秘的异域风情。
撒马尔罕人?对,应该就是撒马尔罕商人。久居大同这个边城,卓轩总算搞清楚了瓦剌人与“关西七卫”蒙古人、买卖回回人、亦力把里人、撒马尔罕人的体貌特征,现如今途经大同的域外商旅、使节也只有这几类人,其中尤以撒马尔罕人的体貌特征最好辨认。
马车前,一名汉子隔帘听车内人吩咐一番,然后动身朝露台走来。此人身着汉服,汉人长相,应该就是个汉人。
“阁下,我家夫人愿以千匹良马换一罐松茸雉鸡汤,可否?”
楼内的林冲一听这话,郁闷得猛一跺脚,这才眨眼间的功夫,报价蹭蹭蹭直往上窜,兄弟们,别再犹豫了,时间就是金钱啦!
眼下纠结是否物有所值一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再让人打脸,面子丢不起!
卓轩笑道:“岂有不可之理?请便。”
“请阁下派人随咱们去城郊牵马,松茸雉鸡汤在下先取走了。”
此刻,袁卬、裴云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完全给整傻了,迷迷糊糊愣在座上,忘了吃,忘了喝,也忘了眨眼。
刘青、王越倒还清醒,双双起身与卓轩作别,“卓千总,属下这就回去率人取马。”
不一会,那辆奇特的马车驶离了现场,台下只剩最后一罐松茸雉鸡汤了。
松茸雉鸡汤的价格都被人抬到可换千匹良马的地步了,楼内数十名客人等不起,匆匆耳语一番,这次没有拖泥带水,商定每人都掏腰包,以千柄长刀的代价,换一罐汤,就算汤的分量有限,只够大家每人舔一口也换。
江源冲到窗口,飞快的扬起手,玩相声贯口似的说出报价,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一千柄长刀,换一罐松茸雉鸡汤,今日取汤,二十日后交刀,可否!”
忽然,台下人丛里响起一阵骚动声,一名衣着讲究的老妪在几名小厮的簇拥下走近露台。
“我以千柄长刀换阁下一罐汤,可否?”
不待卓轩搭话,东窗内的江源怒道:“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敢跟小爷们抢汤?把你耳朵里的百年耳垢掏干净,听清楚喽,小爷我出过价了,也是千柄长刀!”
江源嘴里每吐出几个字,就扬一下脖子挥一下手,说到气愤处,一条腿跨上窗沿,整个人骑在窗台上。
老妪缓缓前行几步,停在通向露台的台阶前,昂着头,一字一顿的道:“听说这里的松茸雉鸡汤冠绝天下,代王殿下便想不惜一切代价换取一罐,唉,殿下也就这么点嗜好,多大点事啊?不料这市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鸡呀猴的畜生,竟敢跟代王殿下争抢,世风日下啊!”
代王何止这点嗜好,他的嗜好多着呢,名声香着呢,呵呵!江源见有人拿代王的名头压他,不禁腹诽起来。
人丛中有名大婶高声道:“这可是代王府服侍王妃娘娘的丁嬷嬷,身份不比寻常!”
真是代王府的人啊?江源吃了一惊,却也不想示弱,“代王府的人又如何?这里谈的是买卖,买卖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丁嬷嬷冷冷盯视江源,拉高声音道:“讲先来后到没错,但还得比出价高低。代王府出千柄长刀,外加千匹良马,两百副盔甲,卓千总,阁下以为这罐汤该归谁家?”
你特么干脆豁出整个王城算了!江源急得抓耳挠腮,哪还敢跟着叫价?与代王府比阔,有多少家产败不光啊!
卓轩笑道:“自然归出价高者。”
“哈哈哈······卓千总,再有如此珍稀的佳肴,不妨直接送往代王府,何必指望那些不三不四的下流坯子!”
丁嬷嬷吩咐小厮拎走最后一罐松茸雉鸡汤,与卓轩作别,临走时冲近仙楼东窗口斥道:“穷酸装阔,不知羞耻!”
江源白眼一翻,若非身边两人拉了他一把,这个从未受过羞辱的公子哥儿恐怕会当场栽下楼去。
楼内的客人很受打击,还需要在女人的莺莺燕燕中抚平心中的创伤,卓轩却想早点离开。
观众陆续散去,整场戏完全脱离了原来的剧本,楼内的豪客们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慷慨,慷慨之人反而藏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们甚至连姓名都不愿留下。
这真是一个令人困惑的时代!
“走吧,扶我下台。”
袁卬、裴云从恍惚中惊醒,不停的眨眼,似在回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窗口的阚三娘缓缓伸出一只手,“阁下真的不愿进楼坐会么?”
卓轩朝阚三娘抱拳施礼,然后在袁卬、裴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下露台,一双幽幽柔柔的眼睛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林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