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三娘从游廊上走来,身披披风,顶上的斗篷遮住了她的头,也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身后跟着近仙楼的两名家仆和一名十多岁的小婢女。
领头的那名家仆好像认识卓轩,老远朝卓轩躬身施礼,道一声“卓千总,人交给阁下了,小的们告辞”,然后招呼婢女和另一名家仆转身离去,退到远处等候。
如此慎重,搞得劳资像个人贩子似的!卓轩暗中嘀咕一声,引阚三娘至雅间。
阚三娘脱下披风搁在椅背上,然后朝卓轩盈盈一福,也不言语,待卓轩落座后,随即在他对面入座。
许是距离很近的缘故,端详阚三娘片刻,卓轩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她愈发的不俗,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端的是美艳动人。
卓轩没好气的扭头瞥向隐在竹林中偷窥的林峰,便宜你这个黑鬼了!
脑中不知何故浮现出柳絮的姿容,好像还有某种形式的对比,不知不觉间,方才心中那分小小的激动就消散得没了影儿。
瞟卓轩面前的茶盏一眼,阚三娘自己取盏倒茶,微启红唇道:“阁下如此年少,却知道约人,真是个······奇才!”
怎么搞出讽刺意味来了呢?告诉你,按另一世的年纪算,咱们几乎同龄!
卓轩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芳龄,快奔二十了,见到你,我突然想起了《琵琶行》里的那句‘老大嫁作商人妇’,年少时的欢愉纵然弥足珍贵,可韶华易逝,晚景凄凉并不是谁都愿意接受的的命运。”
阚三娘一怔,纤手缓缓抽离茶盏,目光转趋黯淡,黯淡中透着一丝落寞。
这个时代的风月女子一旦“暮去朝来颜色故”,能嫁作商人妇已经是很不错的归宿了,多数人会被别人纳为妾,而且是没有什么正经名分的贱妾,他日年老色衰,就很难逃脱晚景凄凉的宿命。
“阁下约奴家来,只为说这些?”
“不,不是我约你,而是一位林姓······将军约你。”
“林姓······将军?”
阚三娘的目光随卓轩扫向窗外,正好瞥见林峰那张微微带笑的黑脸,曾经的匆匆一遇,她并非像林峰那样,将对方的容貌牢牢收藏到了记忆里,那日她根本就没看清林峰的长相,故而,此刻的一瞥带给她一分诧异。
“大同何时多了一位年轻将军?他的脸······倒是不怎么白。”阚三娘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看来心中有些不乐。
“嘿嘿嘿······将军嘛,一般都有比较显着的面部特征,别人好认。”
“阁下的这番说辞倒是新鲜,可是······见到那张脸,奴家心中恐怕会有些······不适。”
“多看几眼就好了嘛,论人品,论才干,林将军都算得上军中翘楚,脸稍稍有些黑,也是一点小缺憾吧,瑕不掩瑜。”
“可是······奴家只想见一点缺憾都没有的人。”
“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么?”
“有啊,比如······像阁下你。”
诶,这话简直就是绝对真理啊,太特么富有哲理了!嘿嘿嘿······
“撇开身份,我该叫你一声阿姊。你大概不知道,林将军至今尚无婚配,他此生只想娶妻,不会纳妾,不妨想想,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阚三娘当然听明白了卓轩的言下之意,能成为别人的正妻,终生有个可靠的依归,总是好的,可毕竟事发突然,她难免有些踌躇。
“一位将军并不是谁都能轻易见到的,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卓轩起身往外走,冲窗外的林峰招招手。
林峰绕了一圈,很快就进了雅间,背着身子一把将卓轩推出门外。
“奴家见过林将军。”
“嘿嘿嘿······阚妹妹别客气,请坐。”
卓轩暗恼,这都什么人啊,一见美女,转眼就不认弟兄······嘿,妹妹都叫出口了,还蛮有感觉的。
眼见林峰笑得很肉麻,呆萌呆萌的样子,保不齐阚三娘一乐,愿意把他当宠物牵回去养着,人畜无害嘛。
卓轩很快就转到后院,钻进竹林,沿林中曲径漫步。
鸿雁高飞,又到了季节更替的时节,匆匆而逝的盛夏并未留下关于酷热的记忆,而习习凉风把他的思绪提前引入了深秋时节。
突然想到了即将到来的战事,也想到了郭登。郭登大概面临一次关键抉择,刚刚晋爵为伯,间隔时间太短,不大可能依靠一场胜仗进而封侯,何况上皇回国在即,景泰帝应该会调整策略,极力借重武清侯等朝中原有的势力,不会让石亨感到任何的不快。
郭登似乎更愿意选择低调,而让属下大放异彩,先夯实自己的根基,比如,让他这个营兵千总再度立下赫赫战功。
和平时期与战争年代的政治颇为不同,和平年代,需要人情世故反反复复的打磨才能亮出一点色彩,让你渐渐成为别人的圈内人,而战争年代的政治需要则简单得多,关键是你能让别人得到惊喜。
当然,每个人未来的发展方向如何,会与何人保持一致,会与何人发生冲突,这些远期因素大概也在智者的盘算之中。
从各种迹象上看,郭登都好像把他这个营兵千总算在了自己的圈内······
隐隐有争吵声传来,卓轩连忙往回赶,隔窗瞥见林峰与阚三娘的脸色都不太好。
“人生若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作伴,多无聊啊,阁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学,太让人失望了!”
“对我来说,眼下的人生就是金戈铁马,驰骋疆场!”
“莫非阁下一辈子都要在马背上度过?”
“等天下太平了,回到家里,哪有闲心玩虚的?柴米油盐,浆洗缝补,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味道!”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阚三娘眉眼含嗔,起身拿起披风,套在身上,转身离去。
卓轩沮丧的伏在窗台上,盯紧了那张黑脸,“大哥,你好有个性啊!”
林峰侧过头,一脸的无奈,“她总跟我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头疼!”
“头疼也得忍者!不懂就学嘛,多大点事呀?”
林峰郁闷的猛一挥手,案上的茶盏应声而倒,茶水溅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