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不花和也先彼此瞒着对方,都在背地里与大明媾和,两人都曾怀疑对方,听过风声,有过疑虑,却从未抓到实据,如今实据突然被一个汉人抖露出来,其震撼效应不亚于晴空响起一声霹雳。
猜疑使人焦虑,坐实让人愤怒,也先对此的反应俨然出离愤怒了,愤怒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觉得无需再听任脱脱不花带节奏,拿大明使者的鲜血染红自己的立场了。
特么的谁也不用说谁,大家都在打对方的主意,为此不惜向大明抛橄榄枝!
你脱脱不花若是有种,不妨自己把那个叫卓轩的家伙给剁了,劳资保证不拦你!
常言道,疏不间亲,卓轩在瓦剌三部之间打入楔子,挑拨是非,正常情况下是很容易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但有趣的是,眼下瓦剌内部局势恰恰不正常。
对瓦剌太师也先而言,卓轩伤的只是他的部众,而脱脱不花惦记的却是他的脑袋;大明只是远忧,脱脱不花则是近在卧榻之旁的伏虎!
如此一想,也先转看卓轩时,视觉好像没了受伤的感觉,甚至以为,此人无形中为一代枭雄解了围,功莫大焉!
帐内与宴者无心再喝马奶酒,再吃红食、白食,全都直挺挺的坐在那里,暗中观察着脱脱不花、也先的表情变化。
也先没看脱脱不花,脱脱不花也没看也先,但谁都知道,也先的心思全在脱脱不花身上,而脱脱不花的心思也全在也先身上。
一时间,营帐内静极了,静得可以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阵风拂来,吹斜了原本笔直的灯火,也让脱脱不花木然的表情起了些许变化,脱脱不花眨眨眼,盯着卓轩,脸颊肉微微一耸,又端出了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阁下既非正使,亦非副使,此刻轮得上阁下说话吗?”
卓轩摊摊手,一脸的无辜,也先让劳资坐在副使的席位上,总不能一言不发吧?在其位谋其政嘛,嘿嘿,不好意思!
他不禁想起了后世的一则笑话,某人开会总不发言,且资质平庸,别人就给此人出了一副对联: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言);能力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椎盘突出。
嘿嘿,劳资却是异类,特别喜欢发言······
“不过是闲聊而已,又没什么正事,谁定下的规矩,非使节不可发声?”
卓轩此刻绝非善类,转视也先,如欣赏一头怪兽似的,双眼睁得很大,眼神里似乎还浮着一丝看不太懂的意味。
“瓦剌的天空上,翱翔着一只绝世雄鹰,十余年来,这只雄鹰搏击长空,纵横万里,可主宰世间沉浮,天下苍生无人敢撄其锋。”
听了这番别具一格的评价,也先非常受用,不经意的挺直身子,心中却有分憋屈。
唉,这话说的,别提了,还不是被大明整得活不下去了。
卓轩又看脱脱不花,“在瓦剌的天空上,另有一只年轻的雄鹰,他觉得自己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可以雄踞最高空了,于是,天天振翅,志在九天。”
脱脱不花悚然动容,你个舌绽莲花的小子,明明在扔刀子,却又不把话说明,令人只可意会,不可辩驳······娘的,劳资是可汗咧,飞得最高又怎么啦!
最后,卓轩把目光定在阿剌脸上,“其实,这里还有第三只雄鹰,此鹰不事张扬,总在低空盘旋,甘居人下,可他志存高远,隐忍待机,或在不远的将来,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阿剌的反应更显夸张,脖子一挺,身子好像猛然弹了一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时而看也先,时而看脱脱不花,像卖萌的小动物那样,还嘿嘿嘿的直赔笑脸。
小子,你血口喷人!劳资那么优秀劳资自己怎么都不晓得······他娘的,这年头谁不想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偷窥别人的小心思有意思吗?你无耻······
三只雄鹰的故事讲得太传神了!
卓轩没提人名,没提敏感字眼,却把也先、脱脱不花、阿剌的心机作了恰当的比喻,听过之后,当局者会自动对号入座,旁观者则会浮想联翩。
脱脱不花、也先、阿剌几乎忘记了大明使者的存在,定在座上深思,偶尔互视一会,眼中浮现出几许疑云。
卓轩发觉架在脖子上的弯刀突然撤走了,那些瓦剌甲士退后数步,不再威胁远方来客。
“我是行伍中人,总喜欢回味京城一战的妙趣。去年冬天,大明仓促之间来不及调动各地兵力增援京师,当时守城明军其实并不多,若三只雄鹰聚首于京郊,瓦剌三部人马合起来将超过二十万之众,若是如此,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准。”
帐中所有瓦剌人的目光全聚焦在卓轩身上,众人明知此人话里有毒,却还是想听他讲下去。
“最后只有也先阁下及几个小部落的人马出现在京城九门之外,攻城兵力大概有十万多一点,而脱脱不花王、阿剌阁下两部人马合计近十万人,全都意外的留在了居庸关之外,没能抵达京师。
彼时也先阁下的眼睛都能瞧见德胜门的门钉了,却终因寡不敌众,被明军击退,折损了无数羽毛。嘿嘿嘿······脱脱不花王、阿剌阁下的人马应该是毫发无损吧?”
脱脱不花一凛,隆起的颊肉随拉长的脸往下一垂,标志性的笑容转眼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本座与阿剌知院的人马在居庸关为重兵所阻,久攻不克,故而未能如期抵达京师。”
“重兵?”
卓轩淡然一笑,捧起一碗马奶酒一饮而尽,抹抹嘴,想着接下来再扔出两把刀子,看是否足以致命。
“我仔细查问过,京城一战开打前,居庸关守军全都撤到了京城,宣府总兵杨洪的儿子杨俊远在独石一带,奉命率部入关拱卫京师,不料误了行程,等杨俊抵达居庸关时,紫荆关已被攻陷,杨俊来不及入京,所以朝廷命他留地居庸关布防。当时,杨俊手下只有区区两千人马。”
两千人马居然能堵住十万虎狼之师?
但见也先双拳越攥越紧,呼的扭头,一脸骇然的看向脱脱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