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两次接收的良马合计达万匹之多,饲养成本不菲,卓轩急于脱手,于是,卓轩与徐朗挑出三匹最好的骏马,牵至德胜门内一条行人稀少的街口,等候巡营的于谦现身。
景泰帝态度强硬,大明与瓦剌双方处于对峙状态,提督京营的于谦不敢懈怠,每日都会巡视各营,强化战备。
卓轩暗中观察过,京军的实际战力与他们的精良装备及表面上煞是好看的军姿军容相比,极不相称,于谦也不是神仙,无法让京军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巨变。
下级军官及兵头的荐举权、任用权大多操于坐营军官之手,中高级军官的荐举权则落在以石亨为首的一批五府执事者身上,军中任人唯亲、任人唯利成风,于谦管不了太多,只是凭一己之力,不让军中风纪烂得一塌糊涂而已。
景泰帝居至尊高位,当然不会过问军营细节,不过,从他力排众议,坚拒瓦剌人遣使要求的表现上,敏感的人们已经意识到大明即将迎来大变革时代,许多人的既得利益都会受到触碰,一场狂风骤雨,或将涤尽盈满军政每一个角落的污垢。
卓轩能够触摸这个时代的脉跳,却幸运的置身事外,从经过精心考量后的生意中赚取银子,不用担心受到朝政暗涌的冲击,这样的境遇堪称百年难遇。
马匹生意本与陈珏无关,但陈珏还是死皮赖脸的跟了来,说是想瞧瞧热闹。
“卓兄弟,于少保不好说话啊,不如让我回家找我爷爷帮帮你,给熟人打声招呼,你再送别人一点甜头尝,马匹不难脱手啊。”
卓轩颇有自知之明,明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在变革时代来临之际,走终南捷径会与军中某些污行累累的人搅在一起,实为不智。
他很清楚景泰帝对军政弊端的诸多不满,故而只想做正经的生意,不愿站在天子的对立面,成为暴风骤雨荡涤的对象。
“事在人为!”卓轩斩钉截铁的道。
陈珏摇摇头,不无惋惜的道:“唉,要是你在五军都督府做军官,那就方便多喽。”
在五军都督府做军官?瞎想!
只要景泰帝不下决心组建精锐骑兵远征瓦剌,大明与瓦剌之间就多半不会再次爆发大战,和平年代,卓轩即便做了五军都督府的军官,也是毫无用武之地,若不想像其他军官那样敛财,就只能守着那点微薄的俸禄,过紧巴巴的日子。
还想既做军官又夹带私货贩马赚钱?大风将至啊,白痴!
东侧隐隐响起蹄声,陈珏翘首眺望片刻,喜道:“诶,卓兄弟,于少保来了!喏,前面那人是于少保,后面那人好像是副总兵范广。”
卓轩顺着陈珏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前面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着青衫,骑着一匹瘦马,无人簇拥,孤身一人策马缓驰。
真是于谦!卓轩很快就确认了这一点,他听说过,于谦至今都不改简朴作风,除上朝时换上朝服外,其余的时间总是一袭青衫、一匹瘦马,孤身出巡,不带随从。
“这也谈不上相貌堂堂啊。”
卓轩不免有些失望,见于谦身材偏瘦,脸色发暗,衣着又极为简朴,很容易让人把他归入泛泛路人之列。
看看自己胯下体态优美的妞妞,再看看于谦胯下那匹比驴子强不了多少的瘦马,卓轩差点尿了。
堂堂一品大员,兵部尚书兼京营提督,令无数世人仰视的公卿啊,连稍微上点档次的“公车”都不配一辆,你让其他要员情何以堪?
瞧那匹瘦马,肯定是自己买的,京营哪来此等驽马!
卓轩有些看不下去了,很想送于谦一匹良马,又怕热脸贴上冷屁股。
什么不走正道,专门投机钻营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啰,等等,一大堆伤人的重话砸过来,是个人都受不了。
在于谦身后,副总兵范广身着戎装,坐骑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倒是可以归于上马之列。
范广只带两名家丁随行。
卓轩知道,范广是于谦举荐的寥寥数名军官之一,为人正直,作战勇猛,在京城保卫战中敢于率领部属追击鞑贼至紫荆关。
像范广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不图名,不图利,还能如此为大明社稷卖命,大概心中驻有难以泯没的理想,可惜,这个时代,只有利益才被人们奉若圭臬,而理想,从来都是用来殉道的。
“于少保,我有万匹上乘战马,不知阁下是否有意将它们收为军用?”卓轩没有使用过于夸张的尊称,也没使用谦辞自称,就那么指着三匹俊马,大大咧咧的道。
卓轩不识于谦的面孔,于谦却记得卓轩的模样,就在上皇归国的那天,皇城之内,卓轩成了一个备受朝中君臣关注的人物,那番惊人之语恐怕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自然也包括于谦在内。
“原来是你!”
于谦缓缓驻马,盯视卓轩片刻,旋即瞥向三匹骏马,目光随之一亮。
“你有万匹骏马?莫非当初越境长途奔袭伯颜帖木儿,所有的缴获都归在你名下?”
“当然不是,有大同总镇署无数双眼睛盯着,没人能私藏一匹缴获的战马,何况,蒙古马哪比得了西域良马!”卓轩有点洋洋自得。
于谦的神色极为严肃,冷不丁斥道:“想不到昔日善战的少年军官,今朝竟沦落为贩夫走卒!”
瞧不起商人是不是?贩夫走卒都说出来了,这不是搞身份歧视么!
徐朗觉得很受伤,陈珏也是一脸的不服,扭扭脖子,就想反驳几句,瞥见于谦严肃得有点吓人的脸色,又连忙垂下头来。
卓轩却是淡然笑笑,“身为庶民,不能偷不能抢,就该找点活计养活自己,总不能衣食无着,跑到于少保家中蹭饭吧?”
“哈哈哈······于少保家中哪有剩饭可供旁人去蹭?”
陈珏突然大笑起来,而胆子也随之变肥。
“于少保的俸禄大多花在了一帮穷亲戚身上,搞得自己家徒四壁,夜无余粮,听人说,一群老鼠跑到于少保宅内安家,见到那番穷得叮当响的家境,伤心得抱头大哭,这可是一品要员的家啊,为何比乡下贫室还穷?众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每天跑到隔壁的胡尚书家里叼点鱼啊肉呀什么的,接济于少保一家,那可是一窝义鼠啊······”
“闭嘴!”于谦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