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宁阳侯府大声吵闹？”
随着这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宁阳侯陈懋突然现身于甬道。
石亨立马收起满脸的不可一世，转向陈懋躬身施礼，“末将参见宁阳侯。”
七十二岁的陈懋一点也不显苍老，面色红润，鬓角只是斑白，外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恐怕要小近二十岁。
莫非宁阳侯真懂采补术？这是那天卓轩在奉天门随侍景泰帝初见陈懋时，留下的印象。
殊不知，陈懋本是泾国公陈亨之子，元勋之后，他自己也是勋臣，二十岁出头就随父亲参见靖难之役，屡立战功，后又随永乐皇帝五伐漠北，整个青壮年时代，陈懋总在死人堆里打滚，身体自然是倍棒。
年迈之后，陈懋却不像青壮年时期那么骁勇善战，正统年间率军征讨福建叛民邓茂七时，陈懋屡出昏招，贻误战机，且私生活极不检点，多次被御史、给事中弹劾，常被卷入舆论漩涡中。
这在卓轩看来，大概是自然规律使然吧，就像世上普通人家那样，七十多岁的老人无不默默呆在家中养老，家业交由儿子甚至孙儿打理，鲜有人去当儿孙的家。
陈懋只是淡淡扫了石彪一眼，随即冷冷道：“本侯抱恙，在家静养，连日闭门谢客，不料还是被人搅了清静，罢了，一把老骨头不值钱，何必与后生晚辈计较？来人，礼送石将军出府！”
在一帮下人的礼送下，石彪心有不甘的瞥了卓轩一眼，然后略显狼狈的走出穿堂。
陈懋的目光定在卓轩脸上，里面似有精光浮起。
“难怪珏儿近来变化极大，除了爱虚面子这点毛病没改之外，其它毛病好像都改了，原来是有人引路，嗯，常言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能把“近墨者黑”四字拿掉么？这既有近朱者赤，又有近墨者黑，那陈珏跟着我，到底是近朱还是近墨呀？
卓轩冲陈懋拱手一礼，却没发声。
陈懋颌首回礼，旋即转身朝后院那边走去，片刻后，他的声音远远飘来：“珏儿，既然家中来了贵客，便须好生款待人家。”
“孙儿谨遵命。”
见爷爷三言两语就把石彪打发走了，且嘱咐自己好生招待卓轩，陈珏不无得意的道：“卓兄弟，我爷爷极好相处，你不必躲着他，这不，你都瞧见了。”
你懂个屁！老大不小的了还像个无知少年，看看你爷爷，那才是人精！
卓轩不便明说什么，就随口问道：“石彪为何来到宁阳侯府？”
陈珏小声道：“听说我爷爷因五军都督府军务与武清侯石亨发生了激烈争执，石彪此来，肯定受了他叔父指派，意在向宁阳侯府示好，我爷爷不愿答理此人，便闭门谢客，可我父亲一向谨慎，依礼见了石彪，还嘱咐我，千万别与石彪过不去。”
说到这里，陈珏面色略显忿然，“瞧他那副久贫乍富就目中无人的样子，若非父亲一再叮嘱我，我早就想抢白他几句了！”
你真敢怼一名都督签事？对陈珏这番大话，卓轩自然不信。
那边徐朗忧郁的道：“原来是武清侯的侄儿石彪石将军！卓兄弟，你何时招惹了他？”
怎么叫我招惹他呀，明明是他招惹我好么？
卓轩心中有分委屈，却也不想申辩，“都是过去在军营里的一点破事，我早不放心上了，不料他却记得牢。”
徐朗仍不放心，劝道：“卓兄弟，你如今是商人，凡事都得学会忍让，有些人，咱们惹不起。”
“放心吧，徐兄，我只想和气生财，慢慢学会忍气吞声，做个本本分分的商人，无意与任何人结怨。”
听见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偶像说要“慢慢学会忍气吞声”，陈珏觉得很受伤，咬牙道：“卓兄弟，你不用怕他，惹烦了我陈珏，找个机会敲碎他几根骨头！”
“你确信你能敲碎他的骨头，而不是被他敲碎骨头？”
“说得也是啊，他杀过人，亲手杀过至少十人，而且杀的还是极为凶悍的鞑子，身手倒是了得，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卓兄弟你能压过他一头，还是你敲碎他的骨头比较有把握。”
“可这里不是战场，仅仅能打还不足以敲碎一名二品武官的骨头。”
“说得也是啊，身处天子脚下，敲碎一名显赫人物的骨头，得有更显赫的人物罩着才行，我要是能把我爷爷借给你就好了。”
我去！借来一个爷爷，顺便多了一大群小奶奶，这不是诱惑少男走邪路么？
“可惜，世上没人干出租爷爷的行当，出租婆姨还比较靠谱。”
“说得也是啊······”陈珏猛然意识到一句话重复说了多次，自己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好在空谈一阵后，忿忿不平的心情得到缓解，也就淡忘了方才的那分难受劲，“嘿嘿嘿······卓兄弟，你都看见了，我爷爷好像很喜欢你，往后你不妨常来宁阳侯府做客。”
“你爷爷更喜欢·······”卓轩猛然顿住，差点捂住自己的嘴巴，赶紧换了词：“你。若是你爷爷方便的话，我倒是愿意常来叨扰陈少爷。”
“此言何意？”
“就是说······一般而言，你爷爷都不太方便。”
陈珏挠挠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旋即嘿嘿一笑，换了话题：“卓兄弟，我没在朋友面前透露你的身份，只是吧······对他们宣称交了一位神秘的好友，你不妨去见见他们，给我撑撑面子。”
徐朗皱起眉头，“咱们总在穿堂吹冷风好像不妥，不如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
“嘿嘿嘿······得罪得罪，瞧我这人，一见卓兄弟、徐兄二人，就把什么事都忘了。二位请！”
穿过一片被积雪覆裹的松林，耳边响起东跨院那边的喧闹声，卓轩缓缓停了下来。
“陈兄，我与徐兄应邀前来，恐怕会谈及咱们的生意，不宜见外人。”
徐朗附和道：“不错，撞见个石彪就差点惹上大麻烦，若是见了其他人，天知道往后会否摊上其它麻烦！”
陈珏叹口气，“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