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业带着行动组穿梭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按照木村留下的蛛丝马迹,接连搜查了三处安全屋。
每推开一扇门,他的心就沉一分——
衣柜暗格里的德制手枪,床底铁盒里的金条,书桌抽屉里的几本不同姓名的证件,都只是特工最基本的配置。
“又是一处空巢。”他踢开第三间公寓的壁炉暗门,飞扬的灰尘中只找到几捆用油纸包好的法币。
钞票上的序列号毫无规律,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活动经费。
戴建业推开放入进度房门时,方如今正俯身在地图上标记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有收获?”
“收获不大。”戴建业随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搜了三处安全屋,只找到些常规物资。”
他掏出一份清单放在桌上,“武器、现金、假证件,都是特工标配。”
方如今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目光扫过清单:“还得继续找。木村这种级别的特工,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据点。”
戴建业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道:“赵科长那边...”
“我明白。”方如今会意地点头,“一会我就跟他打个招呼,让处座别抱太大期望。”
三天的破案期限听起来合理,可干这行的都明白——那不过是上头一厢情愿的数字游戏。
“真要那么容易...”方如今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处座何必花大价钱养着我们?”
“是这个道理。”
“建业,蒋进找到了。”
“真的?!”
虽然与蒋进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戴建业就知道组长这位好友的分量。
这段时间看着方如今日渐凹陷的眼窝,他比谁都着急。
“太好了!”戴建业拳头砸在掌心,仿佛满天阴云一朝散尽。
“情况不太好。”方如今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袭击他的...很可能是日本人。而且,他很有可能发现了梶原千春的消息。你马上联系安全屋,让李康带三个好手过来。”
昨晚蒋进连夜找到了他,将阿囡被追杀的消息告诉他,方如今综合阿囡的住址以及那女人的行为,第一判断此人就是梶原千春。
找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女人终于露面了。
戴建业问:“要配长火器吗?”
“不必。”方如今顿了顿,“南京可不是临城,不能闹得动静太大。”
……
特高课南京的一处密室中,植田佑真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八嘎!”他额角青筋暴起,“木村君竟然失联了?”
站在对面的特工重重顿首:“本来是去接应小野君的,但已经...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例行汇报。”
“知道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植田佑真是知道木村到底是去干什么了,所谓的接应,到最后的结果应该是灭口。
不过两人都失去了消息,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转身到了书架前,抽出一本三国演义,翻开扉页,从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木村的几个住址都在上面,你挨个去观察一下,如果有陌生人在附近,说明那里已经暴露了。不要过分介入,注意安全。”
“是!”
等手下走了之后,植田佑真立即发报,请求上级动用内线对木村和小野的事情进行调查,但得到的答复却是内线此刻正在被怀疑,不适宜有任何的行动。
植田佑真无奈,只好自己想办法。
但首要的便是向千叶智太郎报告近期发生的情况。
千叶智太郎听后大怒,狠狠地训斥了植田佑真。
事实上,植田佑真在这件事上也是有些大意了。
在小野绑架张鹤年暴露之后,没有及时将小野调走,以至于后来被人盯上。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千叶智太郎平复了怒气问。
“咱们的内线已经不能用了,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昨晚在江边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想从水警入手,调查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思路倒是不错,不过那边人多眼杂,要特别注意安全。”
水警码头值班室里,小队长王德海把玩着兜里的金表,表链在指缝间滑来滑去。
窗外汽笛声不断,搅得他心神不宁。
“瑞士货啊...”他第无数次摸出怀表偷瞄,表盘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昨夜从日本特务尸体上顺来的这块表,抵得上他半年饷银。
“王队!”门外传来队员的喊声,“处长来查岗了!”
王德海手一抖,怀表“当啷”掉进搪瓷茶缸里。
还好里面没有水,他慌忙捞出来,他在裤腿上蹭了蹭水渍。
透过窗户,已经能看到处长那辆黑色轿车扬起的尘土。
“妈的!”他狠狠踹了脚桌腿,将金表塞进口袋里。
王德海挺直腰板站在处长面前,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藏在裤兜里的金表。
出了值班室的门,他就一路小跑迎了上去,又是开车门,又是打招呼:“处座,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听说昨晚你值班的时候动静不小。”
“可不是嘛。处长,您是不知道昨晚有多凶险!”王德海瞪大眼睛,绘声绘色地比划着,“那日本特务身手了得,翻墙跳江一气呵成,要不是我带着弟兄们包抄上去,差点就让他溜了!”
处长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听说你们缴获了不少东西?”
王德海心头一跳,但面上丝毫不显:“没有的事。有特务处的人在一旁盯着呢,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水警这差事,明面上是苦差,暗地里却肥得流油。
王德海每月光是“行船费”就能收个百十块大洋——那些商船为了少受检查,都懂规矩。
遇上走私的,更是油水丰厚,扣下的烟土、洋货转手就能翻几倍。
最肥的还属打捞“浮财”,江上械斗、沉船事故,总有值钱物件漂着,报个“无主”就进了自己腰包。
上面的头头得了孝敬,彼此之间都都心照不宣。
处长背着手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江面上巡逻的汽艇上。
“德海啊,”他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听说你的手表旧了,也该换一个了。若是你不方便,我倒是可以推荐一款瑞士货给你,质量绝对没的说,我有些关系,价格也实惠。”
王德海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妈的!
又是哪个王八蛋偷偷告老子的状。
水警也不是铁板一块,王德海身边既有自己的亲信,也有上面的眼线。
只是这王八蛋告密的速度太快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今天处长就来敲打他了。
“这种小事,卑职哪里敢劳烦处座。我那块表虽然旧了些,但走字还是准的,能用。短时间内不会换的。”
他张了张嘴,却见处长慢悠悠转过身:“也好。你再好好检查一下昨晚的涉案船只,是不是有什么漏下了。”
汽笛长鸣,震得身后值班室的玻璃嗡嗡作响。
王德海只感觉兜里的金表突然变得滚烫,仿佛随时会灼穿布料。
“是。此事是卑职疏忽了,卑职一会就带人彻底地搜查。”
涉案船只已经经过了特务处翻箱倒柜似的搜查,遗留物品的概率几乎为零,处长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给王德海一个台阶下。
这也多亏平时王德海孝敬的及时,不然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汽笛长鸣,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王德海裤兜里的金表突然变得滚烫,仿佛随时会灼穿布料。
处长盯着王德海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昨晚干得不错,特务处那边特意打来了电话对你称赞有加,回头写份详细报告上来。”
“是!处长放心!”王德海敬了个礼,等处长走远后,才长舒一口气。
他摸了摸兜里的金表,这玩意儿留在身上,终究是个烫手山芋。
王德海回到值班室,“砰”地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娘的...”他咬着牙根暗骂。
老刘?
那老油条自己就没少捞,会不是因为自己给他的好处少了?
小李?
刚来的毛头小子没这个胆子。
还是...
他猛地想起小张今早替他给处长送过文件,那小子最近总往处长办公室跑。
“都不是好东西!”他狠狠踹了脚一旁铁皮柜,震得顶上那盆绿植直晃悠。
“老子平时待你们也不薄啊,一个个的算计老子。行,等老子过了这阵子,再好好地收拾你们。”
他打开门,蹲在水泥台阶上,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烟头猩红,烟灰簌簌地抖落。
他皱着眉,吐出的烟雾在眼前盘旋,又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散。
烟越抽越短,他嘬着滤嘴,发出“滋滋”的声响。
远处传来轮船的轰鸣,他猛地将烟蒂摁灭在台阶上,火星四溅,留下一道焦黑的疤。
王德海起身,走到前方,背着手站在码头,眯眼望着那艘被拖回来的渔船——
船身斑驳,船头堆着几张破渔网,舱盖半掩着,透出一股鱼腥和潮气。
很快,一众手下都被召集了过来。
“都听好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江风里显得格外洪亮,“这次搜查,是特务处亲自下的令,马虎不得!”
他环视一圈,手下的水警们懒懒散散地站着,有的叼着烟,有的搓着手哈气,显然没把他的郑重其事当回事。
王德海心里暗骂,脸上却堆出严肃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昨晚抓获的可是小鬼子特务,要是不小心疏忽漏了线索,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水警们这才稍稍打起精神,互相递了个眼色。
特务处的名头到底管用,谁也不想惹麻烦。
“搜!”王德海一挥手,自己率先跳上渔船。
船板吱呀作响,他弯腰钻进船舱,里头黑黢黢的,混杂着鱼腥、柴油和霉味。
他装模作样地翻找了几下,趁人不备,从袖口滑出手表,迅速塞进角落的破麻袋底下。
然后去了其他的地方,继续搜查。
片刻之后,一个水警叫道:“王队,有发现?”
王德海直起身,咳嗽一声,故作惊讶地掀开麻袋:“咦?这是什么?”
他捏起那块手表:“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这么明显地方竟然漏了。还好咱们发现的及时,要是过去两三天,人家可不会饶了咱们。”
水警们立刻围了上来,啧啧称奇。
“王队眼真毒啊!”
“这都能找着,不愧是老手!”
王德海嘴角微翘,心里得意,嘴上却一本正经:“都学着点!搜查不是走过场,得用心!”
他掂了掂手表,故作深沉道,“这东西来历不简单,得送到特务处好好查查。”
水警们连连点头,心里却门儿清——这表八成又是王德海自己藏的,回头报上去,又能获得特务处的欢心。
可谁也没说破,反而竖起大拇指,笑嘻嘻地奉承:“王队厉害!”
王德海背着手,挺着肚子,满意地点点头:“行了,继续搜!别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
水警们散开,装模作样地翻找起来,船舱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
王德海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散去的雾气,心里盘算着——
这表报上去还算及时,特务处那边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他,再加上“破获可疑线索”的功劳,这个月的政绩算是稳了。
江风拂过,他眯起眼,笑得像只餍足的猫。
搜查草草结束,除了那只“刚发现”的怀表,船舱里再没翻出什么名堂。
王德海心里暗骂这帮水警敷衍了事,可面上还得端着,背着手训话:“特务处的差事,马虎不得!今天还是搜出了东西,也算是有收获。不过以后大家伙可得小心着点,不能再出纰漏了。”
水警们打着哈欠应和,三三两两地散了。
王德海拿着手表回到值班室,刚坐下灌了口茶,桌上的电话就“叮铃铃”炸响。
他一把抓起听筒,还没开口,那头就传来家里老婆慌慌张张的声音:“老王!你妈出事了!早上去菜市口,叫辆汽车撞了,现在抬回家,人还昏着……”
王德海脑袋“嗡”地一声,手里的茶碗“咣当”砸在桌上,茶水溅了一袖子。
他老娘七十多了,平日里最疼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往下想,手指死死掐着电话线,厉声问:“请大夫了没有?伤着哪儿了?”
“请了请了,可大夫说……说撞得不轻,得赶紧送医院……”老婆声音发颤。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医院去啊。你这个败家婆娘。”
王德海额上青筋直跳,撂下电话就往外冲,迎面撞上刚进门的副小队长赵三。
赵三见他脸色铁青,吓了一跳:“王队,出啥事了?”
“家里老太太被车撞了!”王德海一把抓住他胳膊,“老赵,你替我顶个班,我得立马回去!”
赵三知道王德海是出了名的孝子,连忙点头:“您快去!这儿有我盯着!”
王德海胡乱道了声谢,冲出值班室,跳上辆破吉普,踹着司机的椅背吼:“快!抄近路!”
车子猛地蹿出去,碾过坑洼的石子路,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可此刻他满脑子只有老娘苍白的脸,心里像被油煎似的,恨不得插翅飞回去,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吉普车拐过街角,碾过一滩积水,泥点子溅了半扇车窗。
王德海盯着模糊的玻璃,突然想起昨天早上出门时,老太太还念叨着要给他炖鱼汤……
他猛地闭上眼,喉咙里滚出一声压低的哽咽。
(本章完)